夜色濃稠如墨,一絲風也無。
府內萬籟俱寂,唯有遠處更夫的梆子聲,一下,又一下,敲得人心頭發緊。
書房院外,那棵百年老槐,巨大的樹冠投下濃重的陰影。
幾道黑影悄然從陰影中剝離,動作輕巧,每一步都精準地踩在巡邏護衛換防的間隙,氣息與夜色融爲一體。
他們是訓練有素的獵犬。
爲首之人抬手,做了一個下壓的手勢。
兩名死士立刻如壁虎般貼着牆根滑到窗下,特制的薄刃探入窗縫,輕輕一撬,鎖舌回縮,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一切順利得有些反常。
而此刻,數十丈外的假山之後,鎮國公陸世恒一身錦袍,在風中負手而立。
他身後,陰影中站滿了府內最精銳的護衛,弓已上弦,刀已握緊,一張無形的大網早已鋪開,只等獵物自投。
陸世恒略帶渾濁的眼睛裏,倒映着書房窗紙上晃動的人影,嘴角緩緩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
【想在我陸世恒的地盤上撒野?真是不知死活。】
【蕭景,你這個小畜生,自以爲聰明,竟敢把主意打到老夫頭上。你送來的這些人,今夜便都留下,做成明天參你一本的投名狀吧。】
他早已收到風聲,將計就計,布下這甕中捉鱉之局,只等着那群自以爲是的魚兒上鉤。
書房內,死士們的目標明確,直撲牆上那副“海納百川”的巨幅牌匾。
爲首之人眼神一凝,與同伴合力,將沉重的牌匾從牆上取下。
“咔噠”一聲輕響,牌匾背後的夾層應聲彈開。
夾層之內,空空如也。
死士頭領的瞳孔驟然縮成針尖大小。
中計了!
“撤!”
他沒有絲毫猶豫,當即發出低沉嘶吼。
然而,晚了。
“既然來了,何必急着走呢?”
一道蒼老而陰冷的聲音,如同冰錐,在書房外響起。
刹那間,院內火把齊明!
火光驅散黑暗,將整個院落照得恍如白晝,也照亮了死士們驚駭欲絕的臉。
陸世恒帶着數十名手持利刃的護衛,將書房包圍得水泄不通。
他冰冷的目光掃過那幾個黑衣死士臂膀上,用特殊絲線繡着的雲紋標記,那是二皇子府獨有的記號。
“好,好得很!”
陸世恒的聲音裏,滿是壓抑不住的殺意,“替我問候二皇子殿下,他送的這份大禮,老夫收下了!”
死士頭領心知今日無法善了,眼中凶光迸射。
“殺出去!”
一聲令下,數名死士拔刀而出,身形如電,目標只有一個——陸世恒!
擒賊先擒王!
“找死!”
陸世恒身邊的護衛統領暴喝一聲,手中長刀劃出一道森冷的弧線,迎了上去。
“鏘——!”
刀劍相擊的銳響,撕裂了深夜的寧靜。
一場毫無懸念的圍殺開始!
二皇子府的死士招招致命,卻陷入了早已結好的戰陣之中。
刀光劈開空氣,帶起尖嘯;血珠濺在冰冷的石板上,瞬間凝固。
喊殺聲、兵刃入肉的悶響、臨死前的嗬嗬聲,交織成一曲死亡的樂章。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這場突如其來的血戰牢牢吸引。
沒有人注意到,就在院內殺聲震天,血腥氣彌漫到最高潮時——一道比夜色更深的黑影,悄無聲息地從房頂上,一躍而下。
他落地時,腳尖輕點,像一片羽毛,又像一滴融入大海的墨。
此人,正是蕭臨的影子,鷹眼。
窗外慘烈的廝殺,於他而言,不過是完美的掩護。
他甚至沒有朝那塊被丟在地上的牌匾看上一眼,他的目標,從一開始就無比明確。
徑直來到書案旁。
他的目光掃過桌面,最後落在那方用來鎮紙的麒麟墨玉上。
伸出手,指尖觸及墨玉。
他沒有移動墨玉,而是按照顧雲溪說的,按住麒麟底座,左轉三圈,再向右回轉半圈。
“咔。”
一聲極其細微的機括聲響起,被窗外一聲慘叫完美掩蓋。
書案側面,一塊嚴絲合縫的木板,緩緩下沉,露出了一個幽深的暗格。
暗格之中,靜靜地躺着一個用蠟丸封口的細長竹筒。
這,才是那封通敵密信,真正的藏匿之處!
鷹眼探手,將竹筒取出,握入掌心。
旋即,他從懷中拿出另一個一模一樣的竹筒,輕輕放入暗格之內,將機關復原。
成了。
他沒有片刻停留,身形一晃,便再次融入了陰影之中。
趁着府內大亂,所有護衛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在書房前院,沿着早已規劃好的路線,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座殺機四伏的府邸。……
與此同時,靜心苑。
春禾端着一杯溫水走進內室,只見顧雲溪並未安寢,獨自一人坐在燈下,面前擺着一局殘棋。
“姑娘,夜深了,您怎麼還不歇息?”
春禾輕聲問道,她隱約感覺到了今晚的不尋常。
顧雲溪的目光落在棋盤上,那裏黑白兩子絞殺正酣,她伸出纖長的手指,輕輕落下最後一枚白子,瞬間盤活全局,將被圍困的黑子吞噬殆盡。
“風大了些,睡不着。”
她頭也不抬,聲音平淡無波,“你去睡吧,不必管我。”
那份令人心悸的平靜,讓春禾不敢再多問,躬身退下。
顧雲溪看着棋盤,唇角終於勾起一抹無人察覺的弧度。
棋子,落下了。
接下來,就該聽響了。
……
御書房。
燈火通明。
鷹眼如同鬼魅般出現在殿內,單膝跪地,雙手呈上那個蠟丸封口的竹筒。
蕭臨放下手中的奏折,接過竹筒。
他從不問過程,只看結果。
修長的手指輕輕一捏,蠟丸應聲而碎。
從中抽出一卷薄薄的絹帛,緩緩展開。
上面,是北境守將陳武的親筆字跡,詳細記述了他與鎮國公暗中往來,與蠻族部落暗通款曲,出賣軍情的種種罪證。
字字確鑿,樁樁誅心!
看着那封信,蕭臨眼中殺機畢現。
他緩緩將絹帛重新卷起,握在掌心,力道之大,讓指節都有些發白。
他的目光,穿透了御書房的重重宮牆,望向了靜心苑的方向。
復雜難明的心聲,在他腦海中激蕩。
【第二份禮,朕收下了。】
【借二哥的手,攪亂鎮國公府,再讓朕的人坐收漁利……好一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蕭臨的唇角,勾起一個無人能懂的弧度,那弧度裏,有驚嘆,有贊賞,更有……
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明的,深深的忌憚。
【她不是朕手中的棋子……她是另一個執棋人,就坐在朕的棋盤對面。】
【那這第三份大禮……】
【秋獮廢立,又該是何等驚心動魄?】
他第一次開始真正地、嚴肅地思考,該如何“使用”,以及,如何“控制”顧雲溪這把劍。
一把太過鋒利的雙刃劍。
用好了,能爲他斬盡前路荊棘。
可若稍有不慎……
便會割傷握劍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