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零號燼艇像一個受驚的金屬巨獸，在夜鶯的警告餘音中倉惶駛離了“熔爐之心”補給站。艇身殘破的裝甲板在高速飛行中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引擎的“凝魂素”幽藍光芒也變得忽明忽暗。蘇槿將自己鎖在引擎室，透過傳聲筒傳出的只有單調重復的機械指令和壓抑的喘息，顯然維持這艘“老棺材”的極限逃逸消耗巨大。林爍將林澄安置在相對安全的船員休息艙角落，自己則像一尊冰冷的石像，背靠艙門坐下，短刀橫在膝上。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林澄懷中那個破舊的布偶熊——那不再是妹妹的慰藉，而是懸在他們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哥，我們安全了嗎？”林澄蜷縮在毯子裏，大眼睛裏還殘留着補給站喧囂帶來的不安，以及對炸蟲餅的回味。
“快了。”林爍的聲音幹澀緊繃，目光沒有離開布偶，“睡一會兒。”
林澄聽話地閉上眼睛，小手緊緊抓着布偶熊的耳朵。艙內只剩下引擎的嗡鳴和艇身金屬的摩擦聲。林爍的神經卻繃到了極限，夜鶯那句“第15章之前”如同催命的倒計時，在他腦中滴答作響。晶穹的獵犬......會從哪裏來？他調動着拾荒者刻入骨髓的警覺，觀察着舷窗外混沌的灰霾，感知着艇內每一絲空氣的流動。
然而，晶穹聯邦的“記憶獵犬”，從來不會只在地面追蹤。
“嗡——！”
毫無征兆，一陣刺耳的、高頻的蜂鳴聲穿透了零號的裝甲板，瞬間在艇內炸開！這聲音並非作用於耳膜，而是直接震蕩着意識深處，像無數根冰冷的鋼針扎進大腦。林爍悶哼一聲，眼前一黑，劇烈的眩暈和惡心感讓他幾乎握不住刀。林澄更是尖叫一聲，猛地坐起，小臉煞白，痛苦地捂住耳朵，布偶熊掉落在腳邊。
“深層意識掃描！”林爍瞬間明白了夜鶯警告的可怕之處。這不是物理攻擊，而是針對思維、針對記憶載體的無形獵網！目標就是那塊晶片！
“砰！砰！砰！”
幾乎在蜂鳴響起的同一秒，零號艇身劇烈震動，沉悶的爆炸聲在外部裝甲板上炸響！緊接着是尖銳的金屬撕裂聲——晶穹的特種部隊根本沒有嚐試登艦談判，他們選擇了最暴力的方式：直接破拆！
“警告！左舷三號、四號裝甲區段遭受定向爆破！入侵警報！警告！”艇內殘破的警報系統發出斷斷續續的嘶鳴。
“澄澄！到我身後！”林爍強忍着腦中的劇痛和眩暈，一把將驚恐的林澄拽到身後，短刀出鞘，冰冷的鋒芒映着他布滿血絲的眼睛。他背靠着艙壁，將妹妹死死護在角落。
“哧——！”
刺耳的切割聲在艙門外響起，高溫融化了金屬門框，灼熱的鐵水流淌下來。下一秒，整扇厚重的艙門被一股巨力從外部猛地扯開，扭曲着飛了出去，重重砸在對面的艙壁上！
門口出現的，不是人類士兵。
那是三頭......怪物。
它們有着犬類的基本輪廓，但體型大如牛犢，覆蓋着閃爍着幽藍冷光的金屬外骨骼，關節處裸露着暗紅色的、仿佛肌肉束的生化組織。頭部沒有眼睛，只有一個不斷旋轉、發出微弱藍光的球狀掃描儀。它們的“嘴”部裂開，露出的是高速旋轉的合金鑽頭和閃爍着電弧的尖銳探針，發出令人牙酸的“滋滋”聲。它們的四肢是鋒利的合金爪，深深嵌入零號的金屬甲板中。這就是晶穹聯邦的“記憶獵犬”——專爲搜尋、捕獲、甚至直接提取高價值記憶載體而生的生化機械兵器。
冰冷的掃描光束瞬間鎖定林爍......身後的林澄。更準確地說，鎖定了她腳邊那個破舊的布偶熊。掃描儀的光芒瞬間從幽藍轉爲刺目的猩紅！
“目標確認：高價值記憶載體‘鑰匙’！優先級：捕獲！”一個冰冷的、毫無感情的電子合成音從其中一頭獵犬體內發出。
三頭獵犬沒有任何猶豫，如同三道藍色的死亡閃電，無視了持刀戒備的林爍，直撲林澄！它們的目標明確——布偶熊！
“滾開！”林爍目眥欲裂，怒吼着揮刀劈向沖在最前面的獵犬。短刀砍在金屬外骨骼上，濺起一溜火星，發出刺耳的刮擦聲，卻只留下一道白痕。巨大的沖擊力震得林爍手臂發麻，虎口崩裂。另一頭獵犬的合金鑽頭爪已經帶着撕裂空氣的尖嘯，抓向林澄懷中的布偶！
林澄嚇得渾身僵直，出於本能，她不是去護布偶，而是伸出小小的手臂擋在身前，徒勞地想要保護自己。
“噗嗤！”
合金爪沒有抓向布偶，而是狠狠咬合在了林澄纖細的右臂上！鑽頭瞬間撕裂了衣物和皮膚，鮮血迸濺！更可怕的是，爪尖附帶的探針猛地刺入血肉，一股冰冷的、帶着強烈麻痹感和思維入侵感的液體被強行注射到裏面！
“啊——！！！”林澄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劇痛瞬間席卷了她幼小的身體。
“澄澄！！”林爍的心髒仿佛被那只合金爪狠狠攥住，痛得無法呼吸。他發瘋似的撲上去，不顧一切地用刀猛刺獵犬的關節縫隙。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被劇痛和入侵感刺激的林澄，身體猛地一僵，淒厲的哭喊戛然而止。她那雙因劇痛而淚水漣漣的大眼睛，瞳孔深處，如同滴入水銀一般，迅速被一種冰冷、死寂、毫無感情的金屬灰色所浸染、覆蓋！整個眼球瞬間變成了兩枚冰冷的、反光的金屬球！
一股無形的、令人心悸的波動以她爲中心猛地擴散開來！
那三頭正欲撕扯獵物的記憶獵犬，動作瞬間凝固。它們體內高速運轉的掃描儀發出急促的、混亂的“嘀嘀”聲，猩紅的光芒瘋狂閃爍，仿佛遇到了無法理解、無法抗拒的更高指令。
緊接着，更加恐怖的一幕發生了！
零號燼艇外，那艘正在用牽引光束鎖定零號、發射獵犬的小型晶穹突擊艦，其光滑的裝甲板上，突然凝結出大片大片的灰色結晶！這些結晶如同擁有生命般瘋狂蔓延、增殖，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結舌！金屬甲板在結晶覆蓋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和斷裂聲，引擎噴射口被瞬間堵塞，幽藍色的尾焰驟然熄滅！艦橋舷窗被厚厚的灰色晶層覆蓋，裏面的燈光瞬間黯淡下去。
這結晶化的浪潮甚至順着牽引光束，逆流而上，如同灰色的瘟疫，迅速爬上了零號被破開的裝甲缺口！
“滋啦......咔嚓......”
入侵零號的三頭記憶獵犬首當其沖。它們那堅固的金屬外骨骼上，灰白色的結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生長、覆蓋！合金鑽頭和探針瞬間被晶化包裹，失去了所有功能。生化肌肉組織在結晶下迅速僵硬、石化。掃描儀的紅光被晶層覆蓋，徹底熄滅。短短幾秒鍾，三頭凶悍的獵犬就變成了三座姿勢猙獰、覆蓋着厚厚灰晶的雕像，保持着撲擊的姿態，凝固在狹窄的休息艙內。
整個空間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灰晶生長時細微的“沙沙”聲，以及林爍粗重而恐懼的喘息。
金屬灰色的瞳孔緩緩轉動，冰冷地掃過艙內凝固的獵犬雕像，掃過爬滿灰色結晶的艙壁破口，最後，落在了林爍身上。
那不是林澄的眼神！那是某種更古老、更冰冷、更漠然的存在！
林爍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凍結了。他握着刀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顫抖，面對凶殘的獵犬時他只有憤怒，但面對此刻的“林澄”，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無法言喻的恐懼攫住了他。
“澄......澄澄？”他的聲音幹澀得像是砂紙摩擦。
“林澄”的金屬灰瞳孔沒有任何情感波動，只是漠然地注視着他，仿佛在看一塊石頭。她的嘴唇微微翕動，發出的聲音卻不再是屬於小女孩的清脆，而是一種帶着奇異回響、仿佛無數細碎晶體摩擦的低語：
“哥哥......”這聲稱呼冰冷而空洞，沒有絲毫溫度，“......實驗室......好冷......”
這句話如同冰錐，狠狠刺穿了林爍的心髒！實驗室？！那個在序章閃回中，培養着幼年林澄的實驗室？！
就在這時，“林澄”眼中的金屬灰色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重新變回那雙清澈卻充滿痛苦和迷茫的大眼睛。隨即，她小小的身體軟軟地癱倒下去。
“澄澄！”林爍丟掉刀，一個箭步沖上去抱住妹妹。林澄雙目緊閉，臉色慘白如紙，呼吸微弱，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顯然剛才的劇痛和那恐怖的爆發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
林爍的心疼得快碎了。他顫抖着撕開林澄右臂被撕裂的衣袖，想查看傷口。當布料被掀開時，他如遭雷擊，整個人僵在原地。
傷口很深，皮肉翻卷，還在滲血，但這並非最可怕的。
可怕的是傷口周圍，以及沿着她纖細的手臂向上延伸，一直越過手肘的位置——那裏的皮膚不再是健康的色澤，而是呈現出一種死氣沉沉的、石質般的灰白色！觸手冰涼堅硬，毫無彈性，如同真正的石頭！結晶化......已經蔓延過了肘關節！
石化症惡化了！而且是以一種恐怖的速度！
夜鶯的抑制劑配方還沒拿到，晶穹的追殺才剛剛開始，妹妹的身體卻已經......林爍看着妹妹昏迷中痛苦蹙起的小眉頭，聽着她無意識的、帶着哭腔的微弱囈語“哥哥......冷......”，巨大的絕望和無助如同冰冷的灰燼海，瞬間將他淹沒。
這筆交易......代價......太大了......
“轟隆！”
零號再次劇烈震動了一下，打斷了林爍的絕望。引擎室方向傳來蘇槿急促而疲憊的聲音，透過傳聲筒，帶着金屬摩擦般的沙啞，卻異常清晰：
“林爍！敵艦被......未知原因摧毀！但掃描顯示更大規模的熱源反應正在接近！是晶穹的主力巡洋艦！坐標暴露了！我們必須立刻進行灰燼躍遷！立刻到艦橋來！沒時間了！”
主力巡洋艦！林爍猛地抬頭，眼中血絲密布。他看了一眼懷中昏迷不醒、手臂石化蔓延的妹妹，又看了一眼艙內三座猙獰的獵犬結晶雕像，以及破口處瘋狂生長的灰晶。妹妹剛剛引發的恐怖力量暫時解除了眼前的危機，卻引來了更恐怖的追兵，而她付出的代價，是手臂的加速石化。
他將林澄小心地抱起，緊緊護在懷裏，用毯子裹住她受傷的手臂。拾起地上的布偶熊，塞進自己懷裏。他最後看了一眼那三座獵犬的結晶雕像，冰冷的灰晶反射着他眼中決絕的寒光。
沒有退路了。他抱着妹妹，大步沖出狼藉的休息艙，朝着艦橋的方向狂奔而去。每一步踏在冰冷、開始有細微灰晶凝結的金屬甲板上，都像是在踏向一個深不見底的、用記憶和生命作爲籌碼的賭局。而這一次，他連“不虧”兩個字，都說不出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