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後花園那次短暫而安靜的會面,像一道無形的分水嶺。
雖然沒有明確約定什麼,但張小風和秦微微之間的關系,悄然進入了一種新的模式。那種刻意保持的距離感和試探性的沉默被打破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基於共同秘密和相似困境的、心照不宣的同盟感。
流言蜚語依舊存在,趙強那夥人偶爾投來的目光依舊不懷好意,但兩人似乎都找到了一種內在的定力,來抵御外界的紛擾。他們不再刻意回避彼此,在教室裏,交流雖然依舊不多,但不再顯得僵硬和尷尬。
期中考試的臨近,像一片逐漸聚攏的烏雲,籠罩在每一個高二學生心頭。緊張的學習氛圍,某種程度上也沖淡了那些無聊的八卦。
這天下午的自習課,教室裏安靜得只剩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和翻書頁的聲響。張小風對着一道復雜的物理綜合題,眉頭緊鎖,草稿紙上密密麻麻的公式推導似乎走進了死胡同。這是一道競賽難度的拓展題,超出了課本的範圍。
他下意識地用筆帽輕輕敲着額頭,有些煩躁。
坐在旁邊的秦微微注意到了他的困擾。她側過頭,目光落在他草稿紙上的推導過程上,看了一會兒,然後拿起自己的鉛筆,在一張空白的草稿紙上輕輕點了點其中一個步驟。
張小風疑惑地看向她。
秦微微沒有說話,只是用鉛筆在那一步旁邊,寫了一個簡潔的公式,又畫了一個小小的受力分析示意圖。她的字跡清秀,示意圖清晰明了,瞬間點明了關鍵。
張小風看着那張紙,眼睛一亮,堵塞的思路仿佛瞬間被疏通!他立刻埋頭,沿着她提示的方向重新演算,很快就得出了正確答案。
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抬起頭,看向秦微微,眼神裏帶着由衷的佩服和感激:“謝謝。”
秦微微微微搖了搖頭,唇角似乎有極淡的笑意一閃而過,隨即又低下頭繼續看自己的書了。
這只是一個小小的插曲,卻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漾開了一圈漣漪。張小風發現,秦微微在理科,尤其是物理和數學的思維上,有着驚人的敏銳和深度,她的解題思路往往非常巧妙、直擊要害。而這恰恰是他雖然基礎扎實,但有時會缺乏的靈感和技巧。
過了一會兒,秦微微看着自己面前的英語錯題本,也輕輕蹙起了眉頭。她的英語詞匯量和閱讀能力很強,但在某些語法細節和完形填空的語感把握上,偶爾會失分。
張小風注意到了她的遲疑。他猶豫了一下,還是低聲開口:“是這道題嗎?”
秦微微點了點頭,將錯題本往他那邊稍稍推了推。
張小風仔細看了看題目,然後拿起筆,在旁邊用簡潔的語言寫下了幾個相關的語法要點和固定搭配,又分析了上下文的邏輯關系。他的英語成績一直很穩定,尤其是基礎語法和語感,非常扎實。
秦微微看着他的批注,茅塞頓開。她之前只是模糊地覺得不對勁,經他一點撥,立刻明白了關鍵所在。
“原來是這樣……謝謝。”她輕聲說道,語氣裏帶着一絲恍然和感謝。
“不客氣。”張小風回道。
一種奇妙的互補性在兩人之間悄然顯現。他擅長扎實的基礎和邏輯推導,她擅長靈活的思維和技巧突破;他英語基礎牢固,她理科思維敏銳。他們像是兩塊恰好能嵌合在一起的拼圖,在學習的領域裏,意外地發現了彼此的價值。
自那以後,這種無聲的、或低聲的學業交流,開始頻繁起來。有時是一道難題的提示,有時是一個知識點的討論,有時僅僅是互相檢查一下對方的答案。他們利用課間、自習課的碎片時間,效率極高。
老王看着這兩人之間突然變得“學術”起來的氛圍,嘖嘖稱奇:“你倆這是搞學習小組呢?也不帶我一個!”
張小風只是笑笑,沒多做解釋。秦微微則更是連頭都不抬。
然而,這種和諧的互助並非沒有引來注意。趙強看着他們低頭討論的樣子,眼神更加陰鬱。他學習成績一般,尤其是理科,看到張小風和秦微微——尤其是那個他看不起的“孤兒”和“勞改犯的女兒”——在學習上似乎形成了某種優勢組合,心裏更加不爽。
這天放學,張小風因爲要去辦公室交一份材料,讓秦微微先走。當他交完材料,獨自走出教學樓時,卻在自行車棚附近被趙強和兩個跟班攔住了。
“可以啊,張小風,”趙強抱着胳膊,斜睨着他,“跟咱們班的‘高材生’搭上線了?怎麼,指望她給你補課,好考上大學,飛出你這雞窩?”
張小風停下腳步,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有事?”
“沒事就不能找你聊聊?”趙強走近一步,語氣帶着威脅,“我警告你,離秦微微遠點。她不是你這種人能肖想的。”
張小風的眼神冷了下來:“我跟誰交往,是我的自由。”
“自由?”趙強嗤笑一聲,“一個吃救濟金的孤兒,也配談自由?我告訴你,別給臉不要臉!再讓我看見你跟她湊在一起,下次就不是口頭警告這麼簡單了!”他身後的兩個跟班也配合地捏了捏拳頭,發出骨節的脆響。
張小風握緊了拳頭,但想到奶奶,想到不能惹事,他強壓下心頭的怒火,只是冷冷地看着趙強:“說完了?”
他的平靜反而激怒了趙強。趙強猛地伸手,用力推了張小風一把:“媽的,給你臉了是吧!”
張小風猝不及防,踉蹌着後退了幾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自行車車棚柱子上,發出一聲悶響。舊傷未愈的膝蓋也傳來一陣刺痛。
他悶哼一聲,抬起頭,眼神像結了一層寒冰,死死地盯着趙強。
就在趙強還想再上前時,一個清冷而帶着怒意的聲音突然響起:
“你們在幹什麼!”
三人同時轉頭,只見秦微微去而復返,正站在幾步開外,手裏還拿着一個似乎是遺忘在教室的水杯。她臉色冰冷,目光銳利地掃過趙強幾人,最後落在靠在車棚柱子上的張小風身上,看到他臉上壓抑的痛苦和膝蓋下意識彎曲的姿態,她的眼神瞬間沉了下去。
她幾步走到張小風身邊,雖然沒有肢體接觸,卻以一種保護的姿態站在了他側前方,直面趙強。
“趙強,你是不是覺得欺負人很有意思?”秦微微的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氣勢,“有本事,下次考試憑成績說話。在這裏耍橫,只會顯得你更無能!”
趙強被秦微微的話噎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尤其是在自己跟班面前被一個女生這樣毫不留情地斥責,更是讓他下不來台。他惱羞成怒:“秦微微,你別以爲……”
“以爲什麼?”秦微微毫不退縮地打斷他,她的目光像冰錐一樣刺向他,“你以爲誰都怕你嗎?還是你覺得,靠着家裏有幾個錢,就可以在學校裏爲所欲爲?”
她的話字字誅心,趙強氣得渾身發抖,卻一時找不到話來反駁。
“我們走。”秦微微不再看他,側過頭對張小風低聲說了一句,語氣不容置疑。
張小風看着她擋在自己面前的、略顯單薄卻異常堅定的背影,心裏涌起一股復雜的暖流。他點了點頭,忍着膝蓋的疼痛,直起身子。
秦微微沒有再理會臉色鐵青的趙強,和張小風一起,轉身離開了自行車棚。自始至終,她沒有再看趙強一眼,那無視的態度,比任何反擊都更具殺傷力。
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沉默了一會兒,張小風低聲開口:“謝謝你。”
秦微微搖了搖頭,目光看着前方:“他們就是欺軟怕硬。”她頓了頓,聲音低了一些,“你……沒事吧?膝蓋……”
“沒事。”張小風答道。沉默片刻,他又補充了一句,“期中考試,一起復習吧。”
這不是詢問,更像是一個陳述句。
秦微微的腳步幾不可見地頓了一下,然後,極輕地“嗯”了一聲。
夕陽的餘暉中,兩人並肩而行,雖然依舊沒有過多的言語,但一種基於共同抵御外界壓力和學業上相互扶持的、更加堅實的關系,正在悄然建立。
他們像是暴風雨中兩棵相鄰的樹,彼此的根系在泥土下悄悄纏繞,共同汲取養分,抵抗着外界的狂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