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子琳把未來七天的拍賣會全部找了出來。
金鑫全部看過,再也沒有一幅費丹旭的畫。
倒是她看上幾幅畫,看到價格後,她就一點興趣都沒有了。
拍賣會把這裏的華人當做冤大頭了嗎?
這些全部比國內的市場價貴上百分之四十。
別和她說,藝術無價,無價的話,那能不能給她一幅蘇軾的畫~
三爺爺這個紈絝頭子都說了,古玩首先是保值,才能繼續玩下去。
巴黎的陽光很好,街邊的咖啡也好喝,但她心裏那點因爲拍賣會勾起的收藏癖好,被那離譜的溢價打得七零八落。
她百無聊賴地攪動着杯子裏的拉花,開始盤算着是去逛逛愛馬仕總店,還是去找家甜品店繼續打發時間。
就在她神遊天外的時候,手機嗡嗡震動了一下。
她懶洋洋地拿起來,瞥了一眼。
三爺爺。
她隨手點開。
一張圖片加載出來
那是一幅書法作品的局部特寫。筆法精妙,清雅俊朗,風格秀勁,透着一種文人所特有的書卷氣和法度嚴謹的功力。
金鑫的呼吸猛地一窒,手指一抖,差點把桌上的咖啡杯打翻!
她猛地坐直身體,幾乎把臉貼到了手機屏幕上,心髒砰砰直跳!
這是……
文征明的小楷!
是她另一個心頭摯愛!地位僅次於蘇軾!
文征明的字,尤其是小楷,在市場上是硬通貨,比許多古畫都更受追捧,流通性好,價格堅挺,且真僞爭議相對較少。
三爺爺自己就收藏了好幾幅,平時寶貝得跟什麼似的,連她想多看兩眼都得磨半天,不過三爺爺說了他死後,這些寶貝都是她的,立了公證的。
她迫不及待地往下翻看三爺爺發來的文字:
「乖囡,你在法國?你看看這個!剛到的消息,一個法國老貴族的後人清點遺產,翻出來的東西。我看着開門(注:古玩行話,意思是一眼真品)!就是價格有點咬手。你要是感興趣,三爺爺幫你掌掌眼?」
下面緊接着又發來一條:
「哦,對了,這家人好像還有幾箱子的老東西一起出,亂七八糟什麼都有,據說還有他們祖上當年從圓明園……咳,你懂的。這幅字是裏面最扎眼的。消息還沒完全散開,怎麼樣,有沒有興趣來趟‘尋寶’之旅?」
金鑫的手指因爲激動而微微顫抖。
圓明園這三個字像針一樣刺了她一下,但很快被眼前文征明真跡的狂熱所覆蓋。
這不再是那種公開拍賣會上明碼標價、等着宰冤大頭的玩意兒了!
這是私下交易、“淘貨”、“撿漏”!
這種過程本身就帶着無與倫比的刺激感和誘惑力,是所有真正藏家都無法抗拒的!
而且,還有“幾箱子的老東西”!
雖然三爺爺說這幅字最扎眼,但誰知道那堆“亂七八糟”裏面,會不會還藏着什麼意想不到的寶貝?這種未知的可能性,簡直讓人心癢難耐。
溢價?跟這種可遇不可求的私下交易機會比起來,公開拍賣會的溢價簡直不值一提!
金鑫瞬間把什麼逛街買包的計劃拋到了九霄雲外。
她的收藏家之魂徹底燃燒了起來!
她飛快地回復三爺爺:
「!!!三爺爺!幫我按住!一定要按住!我馬上過來!發我地址!立刻!馬上!」
她甚至等不及三爺爺回復,立刻抬頭對旁邊的楊子琳說:“楊姐!改行程!不回酒店了!立刻安排車,我們去這個地方!”
她把手機地址亮給楊子琳,眼睛裏閃爍着興奮和勢在必得的光芒,剛才的無聊和抱怨一掃而空,整個人都活了過來。
什麼賀硯庭,什麼真假千金,暫時都被她忘在了腦後。
現在,沒有什麼比去“淘”一幅文征明的字,以及可能存在的“圓明園舊物”更重要的事了!
車子按照三爺爺發來的地址,駛入巴黎近郊一個靜謐而古老的街區,最終在一棟帶着不小花園的古典宅邸前停下。
金鑫幾乎是跳下車的,興奮和期待讓她臉頰微紅,眼睛裏閃着光,腦子裏已經盤算好怎麼殺價,然後抱着文征明的字開開心心回酒店好好欣賞。
然而,她剛站穩,迫不及待地看向那棟宅邸敞開的大門時,所有的興奮和期待就像被一盆冰水從頭澆下,瞬間凍結。
只見幾個穿着黑色西裝、戴着白手套的搬運工,正小心翼翼地將最後兩個古樸的木箱搬上一輛低調奢華的廂式貨車。
而站在門廊下,正與一位穿着考究、像是管家或律師的法國老先生握手的,不是別人
正是賀硯庭。
他依舊是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裝,身姿挺拔,側臉冷峻
陽光透過門廊的葡萄藤架,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卻絲毫軟化不了他周身那種疏離而掌控一切的氣場。
他似乎剛完成交易,那名法國老先生臉上帶着如釋重負又滿意的笑容。
金鑫的目光猛地掃向那幾口即將被搬走的箱子,心髒驟然縮緊!
五箱!
整整五箱!
還有……她一眼就瞥見,賀硯庭身邊一名助理手中,正拿着一個打開的長條形紫檀木畫匣,裏面躺着一幅卷軸。
即使隔着一段距離,那熟悉的裝裱方式和露出的些許絹本,也讓金鑫幾乎可以肯定
那就是三爺爺照片裏的那幅文征明小楷!
他竟然已經全部買下來了?!
動作這麼快?!
一股巨大的失望和憤怒猛地沖上金鑫的頭頂,讓她眼前都有些發黑。
她辛辛苦苦趕過來,懷揣着撿漏的激動心情,結果卻連東西的面都沒見到,就被人截胡了!
還是被這個她最不想看見的人!
賀硯庭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視線,結束了握手,緩緩轉過身來。
他的目光精準地捕捉到了站在車旁、臉色煞白、拳頭緊握的金鑫。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早就料到她會來
他甚至還對着她,幾不可查地、極其輕微地頷首示意了一下,仿佛只是在禮貌地打招呼。
那名法國老先生也注意到了金鑫,好奇地看向賀硯庭,用法語問了句什麼。
賀硯庭側過頭,用流利的法語淡淡地回了一句。
金鑫聽不懂具體內容,但她看到那位法國老先生立刻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隨即用一種略帶同情和遺憾的目光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仿佛在說:真可惜,你來晚了一步。
這一刻,金鑫全明白了。
什麼私下交易!
什麼消息還沒完全散開!
這根本就是賀硯庭給她下的又一個套!
他先用拍賣會的假消息降低她的警惕,或者那根本就是煙霧彈。
他早就掌握了這條真正有價值的私人出售線索,並且以雷霆速度直接拿下。
他或許早就買完了,故意待在這裏,就是爲了等她趕來,親眼看到這一幕!
就是爲了看她從滿懷希望到徹底失望的樣子!
這個神經病!變態!控制狂!
金鑫氣得渾身發抖,血液一股腦地往頭上涌。她再也忍不住,幾步沖上前去,也顧不得什麼禮儀風度,指着那幾口箱子,聲音因爲極致的憤怒而有些發顫:
“賀硯庭!你什麼意思?!這些東西是我先看上的!”
賀硯庭垂眸看着她,他聲音平穩,甚至稱得上禮貌,但說出的每個字都像冰錐一樣扎人:“金二小姐,很遺憾。古玩交易,講究的是價高者得,手快有,手慢無。”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那名助理手中的畫匣,語氣平淡地補充了一句:“至於這幅字,我看不懂。只是覺得,或許與你有些緣分,就先替你收着了。”
看不懂?
先替你收着?!
這句話比直接承認爭奪更讓金鑫憤怒!
金鑫氣紅了眼,氣呼呼把助理畫匣搶了過來:“不用你替我收着,我還沒死,給我就行。”
賀硯庭嘴角微微上揚:“我買來150萬歐元,轉手溢價百分之三十,200萬歐元。”
200萬歐!
他明明就是故意刁難!
“你搶劫啊!”金鑫氣得聲音發顫,“就這麼一會兒功夫,溢價百分之三十?!賀硯庭,你講不講道理!”
賀硯庭看着她炸毛的樣子,那雙總是深不見底的眼眸裏,極快地掠過一絲極難察覺的無措?
他喜歡看到她炸毛的樣子,但是不喜歡看到她哭。
他移開視線:“市場規則如此,藝術品交易,瞬息萬變。我覺得它值這個價,它便值這個價。你若覺得不值,大可以放下。”
金鑫簡直要氣笑了:“規則?你就是規則!”
就在她準備破罐子破摔,把畫匣扔回給他時,賀硯庭卻忽然再次開口。
“或者……”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詞句,“你如果真的很喜歡,可以換個方式。”
金鑫警惕地瞪着他。
只見賀硯庭從助理手中接過一張燙金的請柬,遞到金鑫面前。
“下周在京城,‘華蘊’慈善拍賣晚會。做我的女伴,陪我出席。這幅字,就當給你的報酬。”
他其實想說的不是“報酬”,而是禮物。
他習慣於交易和等價交換,這是他唯一熟悉的、能與她產生聯結的方式。
他用一種近乎笨拙的、強買強賣的方式,試圖創造一次能和她正常相處、在公衆面前並肩而立的機會。他只是想有一個理由,讓她能在他身邊多待一會兒。
金鑫愣住了。
陪他參加拍賣會?換這幅天價的字?
這算什麼?這比直接要錢還讓她摸不着頭腦!她完全看不懂這個男人詭異的腦回路。
“你到底想幹什麼?”金鑫的怒氣被一種巨大的困惑取代了,“就爲了讓我陪你去個晚會?你缺女伴嗎?你想找什麼樣的找不到?”
賀硯庭被她一連串的問題問得有些語塞。他總不能說“因爲其他人不是你”。
他抿了抿薄唇,臉上閃過一絲極淡的煩躁,不是對她,是對自己:“二選一。付錢,或者答應。”
理智告訴她這很詭異,但……這條件聽起來好像……是她占了大便宜?
只是參加個晚會而已,就能省下一千多萬?
雖然他的態度很討厭,但這交易本身似乎不虧?
她下意識地後退兩步,背過身去,掏出手機,手指飛快地撥通了大哥金琛的電話。
電話幾乎是秒接。
“喂?又怎麼了小祖宗?”金琛。
“大哥!賀硯庭他……他瘋了!”
金鑫壓低了聲音,語氣裏充滿了難以置信的荒謬感,語速極快地把剛才發生的事情和自己二選一的困境說了一遍,“……他現在說,讓我陪他去參加什麼京城的慈善晚會,這幅字就白送我!哥,你說他到底想幹嘛?這裏面是不是有什麼天大的陰謀?我該答應嗎?還是我現在砸鍋賣鐵湊200萬歐給他?”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鍾。
金琛的聲音聽起來冷靜了許多,帶着一種深思熟慮後的玩味:“哦?用一幅文征明真跡,換你陪他出席一次晚會?”
“對啊!這不是有病嗎?他圖什麼啊?”金鑫急切地問。
金琛在電話那頭輕笑了一聲,那笑聲裏聽不出太多情緒:“他圖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對你來說,是筆只賺不賠的買賣。”
“啊?哥,你的意思是……答應他?”金鑫愣住了,“可萬一他有別的企圖呢?”
“他能有什麼企圖?衆目睽睽之下的慈善晚會,他還能把你吃了不成?”金琛的語氣篤定,“白送上門的好處,爲什麼不要?這字你不是喜歡得緊嗎?”
“可是……”金鑫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沒什麼可是的。”金琛打斷她,話鋒一轉,語氣變得狡黠,“不過,答應歸答應,咱們得加點條件,不能讓他覺得咱們金家的人這麼好請。”
“加條件?加什麼條件?”金鑫茫然。
金琛慢條斯理地教她,“你就說‘做你女伴可以,但我得帶我嫂子一起去!’你看他怎麼說。”
金鑫:“???帶嫂子一起去?爲什麼?”
金琛的聲音裏帶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別問爲什麼,聽我的。就這麼跟他說。記住,必須帶上你嫂子,不然免談。看看他什麼反應。”
說完,金琛也不多解釋,只是又叮囑了一句“放心,沒事”,便掛了電話。
金鑫握着手機,站在原地,腦子裏一團漿糊。大哥雖然沒明說,但她隱約感覺大哥似乎看出了什麼,卻在故意瞞着她。
她轉過身,臉上帶着困惑和警惕,看向等待她答復的賀硯庭,硬着頭皮把大哥教的話拋了出去:
“咳……那個,晚會是吧?行,我答應了。”
賀硯庭聞言,眼神微動。
金鑫立刻緊接着說道,語速飛快:“但是!我得帶個人一起去!”
賀硯庭微微挑眉:“帶誰?”
金鑫心一橫:“帶我嫂子!錢知意!她得跟我一塊去!不然免談!”
說完,她緊緊盯着賀硯庭,想從他臉上看出點什麼。
果然,賀硯庭那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上,出現了一絲清晰的愣怔和措手不及。
他顯然完全沒預料到這個附加條件。
帶錢知意?
那意味着金琛的影子會籠罩在這次約會上,這絕非他本意。
他預想的是更單純的二人場合,盡管是在公衆之下。
他看着金鑫那一副“這是我底線”的、帶着點虛張聲勢的表情,又瞥了一眼她懷裏死死抱着的畫匣。
最終,他似乎權衡利弊,勉強接受了這個打亂他計劃的附加條款,語氣恢復平淡,但細聽似乎有那麼一絲不易察覺的鬱結:
“……可以。”
金鑫瞬間瞪大了眼睛。
……居然真的答應了?
大哥這招好像有用?但爲什麼有用?
她看着賀硯庭那副吃癟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心裏那點不安漸漸被一種“好像贏了點什麼”的奇怪感覺取代。
雖然她還是沒完全搞懂賀硯庭到底想幹什麼,但至少,她不是單獨面對他,還有嫂子在呢!
這麼一想,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
“那就這麼說定了!”金鑫抱緊了畫匣,仿佛那是她的戰利品,“時間地點發給我助理!走了!”
說完,她像是怕他反悔似的,抱着她的文征明小楷,轉身快步走向自己的車,心裏充滿了一種劫後餘生般的慶幸和巨大的困惑。
賀硯庭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深邃難辨。
他精心設計的、略帶強買強賣性質的“二人初次公開同框”計劃,還沒開始,就被金琛輕飄飄的一句話,變成了拖家帶口的“團體活動”。
這種感覺相當不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