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處,時間……確實到了。”
“按照規定,我們……我們必須放人了。”
侯亮平聞言,緩緩轉過身。
“放人?”
監控室內的空氣,溫度驟降。
侯亮平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此刻平靜得有些駭人。
但那雙眼睛,那雙剛才還燃燒着獵手火焰的眼睛,此刻卻化爲了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風暴在潭底翻涌,醞釀着足以吞噬一切的力量。
僅僅兩個字。
從侯亮平喉嚨裏擠出的這兩個字,不帶任何情緒,卻裹挾着一股實質般的重量,狠狠砸在了年輕偵查員的胸口。
年輕審問員的心髒猛地一抽,呼吸瞬間停滯。
“侯……侯處,規定就是這樣。”
審問員感覺自己的喉嚨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每一個字都說得無比艱難。
他強迫自己抬起頭,卻又在接觸到侯亮平目光的瞬間,狼狽地垂了下去。
“我們沒有確鑿的證據,對嫌疑人的傳喚拘押,最長時限……就是十二個小時。”
“現在時間到了,如果再不放人,就是……就是違規執法了。”
審問員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個字幾乎消散在空氣裏,只剩下微不可聞的氣音。
“違規?”
侯亮平的嘴角,終於有了一絲變化。
那是一個極度譏諷的弧度。
他=侯亮平抬起手,沒有指向那名偵查員,而是指向了監控屏幕。
屏幕裏,那個叫祁同福的男人,依舊靜靜地坐在審訊椅上,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你告訴我,一個普通的建築工人,能有這樣的意志力?”
“一個普通的小偷,能在連續十二個小時的強光照射和精神壓迫下,把時間精確到秒?”
侯亮平的聲音陡然拔高,不再壓抑。
每一個字都像一顆炮彈,精準地射入年輕偵查員的耳膜,震得他大腦一片嗡鳴。
“你用你的腦子,給我好好的用你那的腦子想一想,這,可能嗎?!”
最後一句,已是聲色俱厲的質問。
“我……”
年輕審問員張了張嘴,喉結滾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是啊。
可能嗎?
當然不可能。
別說他,在場的所有人,從看到祁同福精準報出時間的那一刻起,心中早已翻起了滔天巨浪。
這個人,絕不是他履歷上那個落魄潦倒的包工頭。
那鋼鐵澆築的意志,那近乎非人的時間感知力,那副被摧殘到極限卻依舊穩如磐石的精神內核,都指向一個讓他們脊背發涼的可能。
這個人,是一個受過最嚴苛、最殘酷訓練的,頂級的……
他不敢再想下去。
“侯處,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就是我們釣到了一條鯊魚!一條僞裝成沙丁魚的深海巨鯊!”
侯亮平的眼睛裏,重新爆發出灼熱的光。
那光芒裏,混雜着壓抑不住的興奮,不加掩飾的貪婪,還有一絲嗜血的殘忍。
他向前踏出一步。
“現在,你卻跑來告訴我,因爲一個狗屁的‘規定’,要把這條已經咬鉤的鯊魚,重新放回大海?”
侯亮平又逼近一步。
強大的氣場如同高牆般擠壓過來,年輕偵查員感覺自己胸口的空氣都被抽幹了,他下意識地向後退去,後背卻撞上了冰冷的門框。
退無可退。
“你覺得,我會同意嗎?”
最後的問句,幾乎是貼着他的耳朵說出來的。
“可……可是,程序上……”
年輕審問員的聲音帶着顫抖,這是他作爲一名執法者,最後的、也是最無力的掙扎。
“程序?”
侯亮平笑了。
那笑聲裏,充滿了極致的不屑與狂傲。
“在這裏,我侯亮平,就是程序!”
他猛地一揮手,手臂在空中劃出一道斬釘截鐵的弧線。
“繼續審!”
“出了任何問題,我一個人擔着!”
話音落定,整個監控室死寂無聲。
侯亮平這番話,如同一道聖旨,霸道至極,不給任何人留下任何反駁的餘地。
年輕審問員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他知道,侯亮平這是在用他那煊赫的前途和深厚的背景,來強行碾碎所有的規章制度。
他不敢再反駁。
他甚至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在這個系統裏,得罪了侯亮平,無異於親手葬送自己的職業生涯。
“是……是,侯處。”
審問員艱難地從喉嚨裏擠出幾個字,每一個音節都帶着顫抖。
他僵硬地點了點頭,轉身,準備返回那個讓他窒息的審訊室。
“等一下。”
侯亮平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年輕偵查員的身體一僵,停住了腳步。
侯亮平雖然狂傲,但絕不愚蠢。
他深知,單純的強壓,只能堵住眼前人的嘴,卻堵不住悠悠衆口。
他必須給自己的行爲,披上一件名義上“合法”的外衣。
“你在這裏盯着屏幕,我去辦一個新的手續。”
侯亮平的眼中,閃過一絲狐狸般的精光。
“既然十二個小時不夠,那我就再給他加十二個小時!”
侯亮平一字一頓,聲音裏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厲。
“我要把這個案子,從普通的盜竊嫌疑,直接升級爲‘特案要案’!”
“這樣,我們就有足夠的理由,把他繼續留在這裏!審到他開口爲止!”
特案要案!
這四個字像重錘一樣,再次狠狠砸在年輕審問員的心上。
他當然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一旦被定性爲特案要案,就意味着案情重大、性質惡劣。
偵查部門所能動用的手段、所能獲得的授權,以及對嫌疑人的拘押時限,都將獲得顛覆性的突破。
可問題是……
他們手裏,除了那個祁同福非人的表現之外,根本沒有任何直接證據,能支撐起“特案要案”的定性!
這完全是侯亮平爲了扣住祁同福,憑空捏造出來的罪名!
這已經不是違規了。
這是在濫用職權!是知法犯法!
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深沉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年輕偵查員的心髒。
他感覺自己,正被侯亮平強行拖上一輛失控的戰車,油門已經踩到了底,正朝着萬丈深淵瘋狂沖去。
然而,他沒有任何選擇。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侯亮平拿出手機,轉身走到了走廊的盡頭,熟練地撥通了一個爛熟於心的號碼。
他知道那個電話是打給誰的。
他也知道,那個電話一旦接通,這棟大樓裏,就再也沒有任何人和任何規定,能夠阻擋侯亮平了。
……
走廊盡頭。
冰冷的燈光將侯亮平的影子拉得很長。
他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將聲音裏的鋒芒與霸道盡數斂去,變得平和,甚至帶上了一絲商量的語氣。
電話接通了。
“喂,小艾?”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清脆而幹練的女聲,帶着一絲職業女性特有的嚴謹。
“亮平?這個時間打電話,有事嗎?”
是他的妻子,鍾小艾。
“嗯,有點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侯亮平靠在冰冷的牆壁上,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那裏沒有一絲光亮。
“我這邊,抓到了一個嫌疑人,非常可疑。”
“從他身上,搜出了一些帶有龍國科學院尖端物理與能源研究所內部標志的物品。”
他的聲音平靜而客觀,仿佛在陳述一個已經確認的事實,而不是一個剛剛編造出來的、用來升級案件的借口。
“哦?科研院的東西?”
電話那頭的鍾小艾,聲調明顯提高了幾分,顯然被這個信息勾起了興趣。
“那你問出什麼了嗎?”
“還沒有。”
侯亮平的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語氣裏帶上了一絲恰到好處的棘手與凝重。
“這個人的嘴,硬得跟石頭一樣,我用‘熬鷹’的法子審了他整整十二個小時,他一個字都沒吐。”
“不過,也正因爲這樣,我才更加確定,他絕對有問題!”
“小艾,你那邊……能不能讓爸爸幫忙問一下?”
“科研院那邊,最近有沒有發生什麼失竊事件?或者,有沒有哪位重要的科研人員,丟失了隨身物品?”
侯亮平終於圖窮匕見,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他需要一個來自更高層面的信息,一個權威的認證,來佐證他憑空捏造的“事實”。
一個,能讓他將祁同福徹底釘死在這張審訊椅上的,鐵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