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嬤嬤那句敲打的話,讓溫婉剛剛放下一半的心,又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她恭敬地應了聲“是”,抱着睡熟的小世子,在張嬤嬤和春桃的注視下,小心翼翼地將他放回了那張柔軟而華貴的拔步床上。
也許是溫婉的懷抱真的很溫暖,又或許是那首不成調的家鄉小調起了作用,這一夜,小世子睡得格外安穩,連一聲哼唧都沒有。
溫婉不敢合眼,就那麼在床邊的腳踏上,坐了整整一夜。
她看着那張熟睡的、蒼白的小臉,心裏百感交集。
這個孩子,明明和她沒有任何血緣關系,可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輕微的抽動,都牽動着她的心。
或許,這就是爲人母的本能吧。
就在溫婉以爲,自己可以就這麼安安穩穩地度過在王府的第一個夜晚時,意外,卻毫無征兆地發生了。
三更時分,萬籟俱寂。
睡夢中的小世子,突然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啼哭!
那哭聲,又尖又利,像一根針,瞬間劃破了清暉院死一般的寂靜!
溫婉“噌”的一下就從腳踏上彈了起來,第一時間沖到了床邊。
只見小世子的小臉皺成一團,雙腿蜷縮着,小手緊緊地攥着拳頭,整個小身子都因爲痛苦而劇烈地扭動着,哭聲淒厲得讓人心碎。
“世子爺!”
溫婉嚇得魂飛魄散,連忙伸手想去抱他。
這突如其來的哭聲,也瞬間驚動了整個院子。
睡在隔壁耳房的張嬤嬤第一個沖了進來,連外衣都來不及穿好。緊接着,春桃、李奶娘,還有院子裏所有的丫鬟婆子,都像被驚動的螞蟻一樣,紛紛涌了進來。
“怎麼回事?!”張嬤嬤看着床上痛苦啼哭的小世子,臉色瞬間變得鐵青,聲音裏充滿了驚慌和震怒。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世子爺突然就哭起來了……”溫婉的聲音帶着哭腔。
“快!快去請吳太醫!”張嬤嬤厲聲吩咐。
一個丫鬟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可沒過一會兒,又哭喪着臉跑了回來,聲音抖得像篩糠:“嬤嬤……不好了……吳太醫……吳太醫今天被宮裏的貴妃娘娘請進宮看診了,今晚……不回來了!”
什麼?!
這話一出,整個屋子裏的人,臉色“刷”的一下,全都白了!
吳太醫是王府供奉的太醫,最是了解小世子的身體。他不在,這滿府的下人,誰敢給這位小祖宗看病?
要是小世子真有個三長兩短,她們這滿院子的人,怕是全都要被拖出去亂棍打死,給小世子陪葬!
一時間,屋子裏亂成了一鍋粥。
有人去打熱水,有人去拿幹淨的衣物,可誰也想不出一個能止住小世子哭聲的法子。
張嬤嬤更是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屋子裏團團轉,嘴裏不停地念叨着:“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
就在這片混亂之中,一個尖酸刻薄的聲音,卻像淬了毒的箭,直直地射向了溫婉!
“還能是怎麼回事?!”李奶娘指着溫婉的鼻子,臉上充滿了怨毒和幸災樂禍,“一定是你!一定是你下午喂的奶水有問題!我就說她一個鄉下來的,身上不幹不淨,吃的東西也雜,她的奶水怎麼能給金貴的小世子喝?這張嬤嬤,您看看,這不就出事了嗎?!”
這話,不可謂不惡毒!
她這是想趁亂,直接把溫婉打入萬劫不復的地獄!
溫婉被她這突如其來的污蔑,驚得渾身一顫,臉色煞白。她急忙跪下,辯解道:“不是的!嬤嬤,奴婢吃的每一口東西,都是廚房按您的吩咐送來的,絕不敢有半點差池!”
“哼,誰知道你有沒有在背地裏偷吃什麼不幹淨的東西!”李奶娘不依不饒,步步緊逼,“就是你的問題!是你害了小世子!”
“我沒有!”
溫婉百口莫辯,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都給我住口!”
就在這時,張嬤嬤突然厲喝一聲,打斷了兩人的爭吵。
她的目光,像兩把刀子,在溫婉和李奶娘的臉上來回掃視。此刻的她,雖然心急如焚,卻還沒有完全失去理智。
她知道,現在追究是誰的責任,根本沒有任何意義。最要緊的,是讓小世子停止哭鬧!
可到底該怎麼辦?
溫婉看着床上哭得幾乎要背過氣去的小世子,心疼得像是被撕成了兩半。她看着他雙腿蜷縮、小臉發紫的樣子,一個念頭,突然像閃電一樣,劃過了她的腦海!
這症狀……怎麼那麼像鄉下孩子常犯的“腸絞痛”?
她兒子小石頭,之前也這麼鬧過一次,當時村裏的老人教過她一個土法子,一試就靈!
一個極其大膽的念頭,在她心裏瘋狂地滋長起來!
要不要試試?
可是……這可是王府的小世子啊!萬一她的法子不管用,甚至起了反作用,那她就是長了一百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可要是不試……眼看着小世子這麼痛苦下去,她……她做不到!
“哇——”
小世子又一聲淒厲的哭喊,徹底擊潰了溫婉心裏的最後一道防線!
她猛地抬起頭,也顧不上什麼規矩體統了,直接膝行到張嬤嬤的面前,抓住她的衣角,急切地開口:
“嬤嬤!讓奴婢試試吧!奴婢……奴婢或許有辦法!”
“你?”張嬤嬤一愣,隨即皺起了眉頭,眼神裏充滿了懷疑,“你有什麼辦法?”
“在奴婢的家鄉,也有孩子會像小世子這樣,夜裏突然腹痛哭鬧不止。村裏的老人教過一個法子……”
“住口!”沒等她說完,一旁的李奶娘就尖叫着打斷了她,“你瘋了?!一個鄉下來的土方子,也敢用在小世子金貴的身上?!你是嫌自己的命太長了嗎?!”
溫婉沒有理會她,只是用一雙被淚水浸溼的、卻充滿了懇求和真誠的眼睛,死死地看着張嬤嬤。
“嬤嬤!求您了!就讓奴婢試一試!眼下太醫不在,總不能眼睜睜看着小世子這麼難受下去啊!若是出了任何差錯,奴婢……奴婢願以死謝罪!”
“以死謝罪?”李奶娘冷笑一聲,“你的賤命,賠得起嗎?”
張嬤嬤的內心,也在劇烈地掙扎着。
讓一個鄉下婦人,用不知所謂的土方子給小世子治病?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可是……
她看了一眼床上哭得聲音都啞了的小世子,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眼神決絕的溫婉。
最終,那份對小世子的擔憂,壓倒了一切。
她一咬牙,像是下了什麼巨大的決心,沉聲喝道:“好!我就讓你試!但你給我記住了,若是世子爺有半點差池,我第一個,親手活剮了你!”
“謝嬤嬤!”
溫婉如蒙大赦,連忙從地上爬起來,沖到床邊。
她沒有用任何藥物,只是將自己的兩只手掌,飛快地互相搓了起來。
在這天寒地凍的冬夜,她硬是憑着自己的力氣,將那雙本已凍得通紅的手,搓得滾燙滾燙,幾乎要冒出煙來。
然後,她將那雙溫暖幹燥的手掌,輕輕地、輕輕地覆蓋在了小世子冰冷而緊繃的小肚子上。
隔着一層薄薄的衣物,那股溫暖的熱意,瞬間傳遞了過去。
原本還在劇烈掙扎的小世子,身子似乎僵了一下。
溫婉不敢有絲毫大意。她將手心爲軸,用極其輕柔的力道,順着一個方向,在小世子的肚子上,緩緩地、一圈一圈地打着圈按摩。
她的動作,輕得像羽毛拂過,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專注和虔誠。
屋子裏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她的手,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李奶娘更是在心裏惡毒地詛咒着:沒用!一定沒用!哭得更厲害才好!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就在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的時候,奇跡,再一次發生了。
“噗——”
一聲輕微的、仿佛氣泡破裂的聲音,從襁褓中傳了出來。
緊接着,又是幾聲連着的輕響。
小世子……放屁了。
而隨着這幾個屁放出來,他那原本淒厲無比的哭聲,竟然……真的漸漸地、漸漸地止住了!
那一直蜷縮着的雙腿,也慢慢地舒展開來。
整個屋子裏的人,都長長地、長長地鬆了一口氣,一個個都像是從水裏撈出來一樣,渾身虛脫。
張嬤嬤更是腳下一軟,差點沒站穩,幸好被身後的春桃及時扶住。
她看着在溫婉的輕撫下,緩緩閉上眼睛,再次進入夢鄉的小世子,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混雜着後怕、慶幸和極度震驚的復雜神情。
她緩緩地走到溫婉身邊,看着這個跪在床邊,額頭上全是細密汗珠的鄉下婦人,那雙銳利的眼睛裏,第一次,帶上了一絲真正的探究。
她沉默了許久,才用一種極其復雜的語氣,緩緩地開口問道:
“你這法子,是跟誰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