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火牛驚夏營
夜色蒙蒙，夏軍大營，燈火明亮，篝火熊熊。
劉黑闥率領兩千夜值兵士，在離大營幾百步遠處，圍着篝火，有說有笑。有的在烤羊肉，有的在不遠處新掘水坑裏打水，有的給篝火添柴，有的在鍋裏忙着煮夜餐。篝火旁架有成三角形相互支撐的長戈。橫架上掛有銅鑼。
一個兵士從烤熟的全羊身上割下一大塊羊肉遞給劉黑闥：“黑爺，這篝火烤羊肉，香啊，吃一塊。”又遞了一碗酒給劉黑闥：“夜深冷了，喝碗酒，驅驅寒。”
劉黑闥一手接過羊肉，一手接過酒碗，喝了幾口，抿了抿巴，又吃起羊肉來，感覺真夠味。
一兵士說：“四更了，今晚唐兵恐怕不會來折騰了。”
劉黑闥爲了盡快回答，嘴裏的羊肉還沒有嚼爛就咽了下去，擺手說：“不可大意，李世民詭計多端，需得好生提防。”又招呼周圍軍士：“肉可大口吃，酒可別喝多了，小心誤事。”
士兵們應諾，繼續吃肉喝酒。
不遠處，幾十匹夜巡邏的騎兵走過。
劉黑闥問領頭的：“有情況沒有？”
騎兵頭目在馬背上伸了個懶腰，顯然有點困倦了：“沒有。”見篝火旁邊的士兵在吃夜宵，眼饞，東瞅西望。
劉黑闥會意，招呼篝火旁的軍士：“也給他們來點，通宵巡夜不容易，大家都辛苦。”
篝火旁的士兵從全羊身上割下烤熟的羊肉，分別遞與馬上的軍士。軍士接過，連聲說謝。
劉黑闥囑咐道：“繼續巡視，走遠一點，我軍的營地分布那麼寬，小心唐軍從其它地方襲擾。前面去看看。”
騎兵頭領道：“尊令！”率領騎兵走遠了。
劉黑闥喝完剩餘的酒，吃着手中的烤羊肉，沿着一堆堆篝火察看，他見一個軍士在打瞌睡，用腳輕輕揣了幾下，又招呼軍士道：“不可打瞌睡，小心提防阿。”
話音剛落，一士兵驚恐叫喊：“大家看，那是什麼！”
衆軍士抬頭望去，離他們大約100來步，突然亮起了火焰，由一點變成了數點，火焰一堆一堆的，就像節日的焰火，愈燃愈多，亮成一片，借助火焰的亮光，大家發現許多水牛瞪着大眼睛望着他們，在這漆黑的夜晚，突然出現了那麼多瞪着大眼睛的大水牛，夏軍士兵們不知是怎麼回事，你望我，我望你，轉而出神地望着水牛群，疑惑不解，莫非遇着鬼了麼？
經驗豐富的大將劉黑闥知道情況不妙，有人要偷襲，急忙抽出劍來，揮劍高喊：“趕快列陣！”
夏軍也機靈，迅速抓起架在一起的長戈，拿起盾牌，集結成橫排戰陣。可是，他們忘了，這是對付人的戰陣，豈能用來對付牛群，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就聽得一陣“劈劈啪啪”的鞭炮在牛群背後響起。刹那間，那些被鞭炮驚嚇的牛群撒腿便向篝火處的夏兵沖來。後面拖着大火球，隨着鞭炮的不斷炸響，牛群愈沖愈快。牛蹄踏起一片黃塵，伴隨着震得人渾身發抖的“隆隆”聲響，夾雜着粗狂的“哞哞”叫聲，氣勢洶洶地狂奔過來。開始夏兵還能立住陣腳，漸漸地面對愈來愈近的狂牛群，再也沉不住氣，畢竟都不是“鬥牛士”，個個嚇得慌了手腳，轉身撒腿就跑，竟連銅鑼也忘了敲。那受驚的牛群被拴在尾巴後面的鞭炮、滾動的火堆催趕，徑直往前狂奔，轉眼間便沖進夏軍潰逃的隊伍中，頃刻間只聽見夏兵陣中一片鬼哭狼嚎的慘叫聲。那劉黑闥雖然在戰場上有萬夫不擋之勇，怎奈一輩子沒有接受過對付狂牛的專業培訓，面對帶着火球橫沖直撞而來的牛群，自知回天無力，不得不跟着衆兵士撒腿便跑，慌亂中一頭滾進新挖掘的大水坑中，才逃得了性命。再看那些狂怒的水牛，經拴在尾巴後面“劈啪”亂爆的鞭炮驚嚇，已經直往燈光明亮的夏軍大營奔去，那周圍的臨時木柵欄根本阻擋不了勇往直前的水牛群。轉眼間，尾巴拉着火球的水牛已經沖進夏軍大營，火焰引燃了大營的營帳，片刻之間，夏營四處火起。睡夢中的夏兵們來不及穿衣服，各自逃命。
竇建德睡得迷迷糊糊，被營中震天的喊聲驚醒，翻身坐起，以爲唐軍殺來，也不驚慌，疆場征戰多年，敵軍深夜劫營見得多了，怕他個甚！他拿起寶劍出帳準備組織人馬迎敵。剛出帳，但見營中火光沖天。火光映照下，幾個熏得滿臉煙黑像大花貓的軍士跌跌撞撞跑過來，口裏直叫：“大王，牛牛牛！快跑！”說話間，幾頭拖着火團的大牯牛已經沖了過來。他也沒見過這等陣式，武功高強，十八般兵器嫺熟，平時兩把寶劍舞得虎虎生風，萬馬軍中沖殺慣了的他，面對頭頂兩只尖角沖過來的火牛，是砍，是刺，是剁，是劈？刹那間覺得所有的武功招式都不適用，竟不知道該如何下手，一時傻了眼，立在那裏竟忘了躲避。幸好衛士聰明，知道這些狂怒的火牛不分官大官小，見人便頂，那火牛正好從帳篷之間的過道上沖過來，大王立在帳篷之間過道上擋道，縱然有萬夫不擋之勇，也難以抵擋力大無窮的狂牛沖擊，豈不是自尋死路。便拉着他恰似黑狗熊一般往不遠處的瞭望台上爬，雖然形狀狼狽，但慌亂之中各人只顧逃命，誰也不會去嘲笑別人，竟躲過了一劫。爬上瞭望塔後，氣喘籲籲的竇建德站在瞭望塔上往下看時，夏營到處是火光，周圍盡是被狂牛頂撞踐踏，東歪西倒哭爹喊娘的兵士。平時那旌旗飄揚、營帳分布井然有序的夏營被那左沖右突的火牛折騰得亂了套。再看不遠處自己的中軍帳，也被那火牛尾巴拖着的火焰惹燃，一會兒功夫就燒得塌倒了，直看得竇建德在瞭望塔上連連跺腳。稍息片刻，又看見那平時滿腹經綸、胸懷能容下高山大川、遇事沉着鎮定的中書大人劉斌也沒了轍，正在不遠處驚慌失措地亂跑，在營帳之間竄來竄去躲避火牛。祭酒凌敬等也稀裏胡塗跟在後面亂跑。他急忙高喊：“中書大人，凌祭酒，快到這上面來！”
劉斌聽到高處有人喊，抬頭見竇建德在瞭望塔上向他招手，恰似黑夜中見了指路明燈，暗想，大王腦袋好使，情急中曉得往高處爬。自認爲聰明絕頂，居然沒想到這一點，要不是夏王招呼及時，豈不被火牛送了老命？慌忙拉着凌敬同上瞭望塔。上了瞭望塔，相互對望，一個個被煙熏火燎得滿臉煙塵，像叫花子般黑不溜秋的臉，形象之狼狽，令人哭笑不得。
停頓片刻，大家回過神來。不用說，定是那詭計多端的李世民搞的鬼。
竇建德恨得咬牙切齒，跺着腳，拍着瞭望塔的欄杆厲聲吼道：“李世民這豎子竟如此欺我，吾誓必殺汝！”
正在氣惱之時，那留下作人質當火頭軍的王葫蘆，不知幾時竄到瞭望塔下，拎着個破水桶向瞭望塔上的夏王高喊：“夏王，那火牛把俺的水桶踩壞了，俺向你稟報，是那牛的罪過，可別怪俺。”說完，還把個沒了底，只剩大半邊的破水桶、高高舉起拍了拍，借着火光，故意讓夏王看得真切。其實，王君郭此時出現，故意拿個破水桶裝瘋賣傻向夏王稟告，是有他的用意的。郭孝恪通過細作給他傳遞消息，叫他配合唐軍，設法讓夏軍移師汜水河畔，以便從中作事。來的時候，他對3500兵馬阻擋夏軍10萬人馬還將信將疑，經過一個來月實踐，他覺得秦王的戰略果然高明，真的把夏軍拖住了，爲此，他對秦王打勝這一仗已經有了信心。他想，秦王既然叫他設法讓夏軍移師汜水河畔，肯定有更大的買賣。經過琢磨，他已經想好了方法。不過，虎穴中當細作是十分危險的差事，稍不注意被識破，必然人頭落地，不得不謹慎行事。考慮到徑直去獻策太突然，容易引起懷疑，經過一個來月的臥底，幾次碰面，他覺得，那中書劉斌是何等角色啊，看你幾眼，如果你心裏有鬼把持不住就會渾身發抖，所以得把事情搞得天衣無縫才能蠻過這老家夥——既要爲竇建德獻出良策得到認可，又要站在大家面前裝憨賣傻，以免引起劉斌的懷疑。剛才的火牛陣，他看得真切，秦王不費一兵一馬，竟折騰得夏營天翻地覆。蒙着嘴巴偷着樂了一把後，細思量，此事正好爲他下一步向竇建德建議移師汜水河畔制造了理由。顯然是秦王在配合他從中作梗。爲了引起夏王的注意，下一步再去獻策時就不顯得太唐突，於是就拎了個破水桶到夏王跟前來裝瘋賣傻瞎胡扯，加深印象。
夏王正在氣惱，全營亂了套，大事都忙不過，愣不伶仃冒出個王葫蘆舉個破水桶一本正經稟告，真是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平時對下屬一貫態度和藹，耐心說教的他，也忍不住火氣沖沖地揮手道：“去去去，那麼大的損失都顧不上來，還在乎一個破水桶！這等雞毛蒜皮的事也來稟告，也不挑個時候。”
夏王話音落，衆將也跟着笑起來——這個時候居然還來稟告水桶被牛踩破的事，豈不是腦袋有毛病。
王葫蘆還不肯走，在瞭望塔下磨蹭。大家也不理他，只顧觀望火光四起，叫聲驚天的大營。
“還好，只有火牛沖入營寨來，沒見一個唐兵。假如此時大隊唐軍跟着殺來，後果不堪設想。”劉斌回過神來，開始分析現狀。他不明白，爲什麼率領一千軍馬值班的劉黑闥怎麼沒有敲鑼預警，以致造成這麼大的損失。但他畢竟見多識廣，諳熟火牛的弱點，急忙吩咐凌敬：“凌祭酒，你趕快組織幾百名弓箭手射殺火牛。別怕，這都是牛尾巴上的鞭炮火團驚嚇所致，那牛尾巴上的鞭炮火團熄滅了，牛就不會再亂跑了。”
凌敬點頭應諾。中書說“牛尾巴上的鞭炮火團熄滅了，牛就不會再亂跑了”的分析是正確的，但叫他組織弓箭手射殺火牛的方法卻是錯誤的。凌敬從小住在屠宰場隔壁，經常去看宰殺牲口，他知道牛的命大，十箭八箭也射不死大牯牛。惟有一法，用重錘在牛頭腦眉心狠狠一擊，再強壯的牛也會轟然倒地。於是他便組織了一批士兵，手持鐵錘，由一牙將領隊，見牛就猛敲腦眉心，逐一將凶悍的水牛敲打倒地。漸漸地，大營平靜了。
竇建德等下了瞭望塔，衆將文官漸漸匯攏。清點傷亡人數，死了幾十名軍士，受傷者上千。帳篷燒毀不計其數。大將張青額頭上摔了個如來佛包算是輕傷。大將董康賣褲子被撕破，好在只劃破皮，沒傷着筋骨，到是屁股現了出來令人發笑。大將高雅賢手臂也被摔得脫了臼，醫官正在給他復位。大將曹湛睡夢中被驚醒，連衣服也來不及穿就往營帳外跑，只穿了一條褲衩，甚是狼狽。左仆射齊善行掉進水坑沒傷着，渾身溼透直打噴嚏。中軍大帳已被燒毀。臨時應急，竇建德叫衛士在瞭望塔旁邊燒起了一大堆篝火，召集衆文武官員，索性就圍坐在瞭望塔下圍着篝火召開緊急軍情會議。
從蓄水池中爬起來，渾身水淋淋的劉黑達跌跌撞撞地跑來，看見衣冠不整的衆將官已經聚在一起，慌忙辯解：“來得太快，還沒回過神來就沖過來了。”
竇建德氣急敗壞地責備道：“你幹嗎不敲鑼！”
劉黑闥申辯道：“來不及啊，我們剛把戰陣列好，那火牛就沖上來了，哪個還想起去敲鑼？我要不是跳進蓄水坑，早就見閻王爺了。”他脫下衣服，將水擰幹。
劉黑闥與竇建德關系甚好，竇建德聽了劉黑闥的解釋後，也不再追究，見劉黑闥渾身水淋淋的，反而安慰道：“傷着沒有啊，沒傷着就好，快去換衣服來議事。”
造成了這麼大的損失，劉黑達見大王不再追究，還關心他傷着沒有，感激地說：“不用換，沒傷着，倒是灌飽一肚子渾水，吐又吐不出來，脹得難受。”說完拍了拍脹鼓鼓的肚子。
衆將官忍不住好笑。
竇建德也忍不住笑，自我解嘲道：“你灌飽了，我還餓了。”經過這番折騰，他肚子真的餓了。原本是農民出身，吃東西沒講究，看到不遠處躺着好幾條被打殺的水牛，不派上用場豈不可惜，索性叫士兵將水牛剖開，割了幾大塊水牛肉，又在瞭望塔旁邊架起一堆篝火，再把水牛肉割成小塊，分給圍坐的文武官員，又叫衛士抱來一大壇酒，倒入碗中，每人分發一碗，自我朝解道：“有失也有得，豈能讓李世民這小子盡占便宜？不花錢給老爺送來這麼多條水牛慰勞咱，不吃太不給面子了。來來來，大家當下酒菜，水牛肉烤着吃香。咱們邊吃邊議。”
衆官員經火牛的夜半折騰，肚子確實飢餓。有烤牛肉吃，也算是美餐。有的用劍挑着牛肉塊、有的用槍挑着牛肉塊，紛紛伸進篝火堆烤起牛肉來。氣氛倒也活躍。
離夏兵大營一箭之地，夜幕黑暗處，人頭攢動。這場騷亂的始作俑者李世民、秦叔寶、尉遲恭、徐懋功及衆唐兵，看着夏營火光沖天，亂作一團，死的死，傷得傷，哭的哭，喊的喊，帳篷倒的倒，燃的燃，脫了繮的戰馬在軍營中嘶鳴亂跳，東奔西竄，比個元宵節京城看熱鬧還要飽眼，尤其看到許多夏兵情急之中像大青蛙似的直往飲水坑跳時，一個個蒙着嘴巴把腰都笑彎。
尉遲恭早已按耐不住，問秦王道：“我等爲何不乘此機會殺將過去擴大戰果？”
秦王也爆笑了一回，聽尉遲恭要殺將過去，慌忙制止：“不可。我等只有幾百人，勢單力薄。那牛尾巴鞭炮炸完，火球熄滅，沒了驚嚇，牛就不會再瘋狂亂闖了。再說，盡管經火牛折騰，夏兵軍營了亂套，但這只是暫時的。沒有打掉他的中軍帳，他的指揮系統依然正常運作，他們必然會組織人馬將我等團團包圍，休說幾百人，就是幾千人，也難以沖出10幾萬大軍有組織的重圍。那些怒火萬丈的夏兵豈不把我等卸成八大塊。自投羅網的事不能做，只管看熱鬧便是。”
尉遲恭點頭認同：“還是秦王考慮周到。”
看了片刻，李世民一揮手：“走，回營，不可大意，萬一竇建德老羞成怒，派大隊軍馬打着燈籠火把前來追殺解恨，我等寡不敵衆，豈不大禍臨頭，撤！”
尉遲恭正看得起勁，突然要離去，有點依依不舍。
秦王拽他胳膊道：“好戲在後頭，走！”
王命不可違，尉遲恭只好跟着撤退。
幾百名唐軍跟着李世民消失在夜幕中。
瞭望塔下，竇建德臨時舉行的軍事會議正在進行。文武將官不依次序，隨地亂坐。被煙熏火燎，個個都像花臉王。大家都沒來得及洗臉，反正都差不多，誰也不會笑誰。倒是那新鮮的烤牛肉香味撲鼻，衆文武官員刀割手扯，咂嘴舔舌，吃得津津有味。
凌敬把軍中諸事安排停當後，回到瞭望塔旁坐定，接過竇建德遞給他的一塊烤熟的牛肉，悶聲不響地吃起來。味道不錯。
竇建德一面咀嚼着烤牛肉，又喝了一口酒，環顧了一下形象狼狽的衆文官武將，粗聲粗氣地說：“各位，李世民采用火牛陣來攻我，此招着實厲害，如唐兵嚐到甜頭，繼續發揚，我等豈不是從此不得安寧了。如何破解，大家有何高見？”
劉斌用手帕擦着臉，擦完後，雖然不是很幹淨，但比起剛才黑不溜秋的樣子，黃皮膚底色已經完全顯露出來了。他不善飲酒，覺得咽幹舌燥，叫旁邊的衛士遞過牛皮袋水壺，喝了幾口，滋潤了嗓子。大概是上了年紀飲食要節制的原故，他也沒像其它人那樣狼吞虎咽吃烤牛肉。爲了使大家更加深入地明白火牛沖擊的危險性，思考應對辦法時思路更加靈活，有的放矢，他補充道：“確實是個大問題。我軍10多萬大軍，延綿10裏之遙，分布在曠野上，臨時設立的柵欄根本阻擋不了力大無窮的火牛沖擊，任何地方都可以成爲他們的攻擊點，防不勝防。今晚萬幸的是，李世民沒有派大軍尾隨火牛掩殺。假如李世民嚐到了甜頭，有了經驗，再次襲擾時，用火牛打頭陣，後面數萬大軍掩殺，後果不堪設想。”
劉黑闥氣惱地說：“這仗打得真窩囊，進不能進，退不能退，昨天敲鑼打鼓吵鬧一宿，今天又來火牛折騰，明天還不知又有什麼招數。對付這些下三爛伎倆，我看別給他鬥小聰明，幹脆一鼓作氣，強行攻關，一了百了。雖然多損傷點兵士，省得在這裏天天打消耗戰。”
竇建德也覺得窩囊，但從長計議，眼看木馬計一步一步走向成功，豈可功虧一簣，斷不能強攻，不得不忍氣。可眼下老是被李世民折騰下去，也確實不是個辦法。
左仆射齊善行將溼淋淋的衣服脫下，在篝火上烤得熱氣騰騰，發表看法：“這樣下去確實惱人。要避免夜間騷擾，唯有將大軍移師汜水，李世民才不敢妄動。”
劉斌習慣地捋着胡須忖片刻，指出移師汜水的弊端：“不可，大軍離虎牢關那麼近，自古兩軍對陣，皆宜掩跡藏形。正所謂‘成於密而敗於泄’。戰陣布局、軍馬調動、軍士操演、起居作息、將領分布、主帥位置等，皆可作爲對方判斷軍情，制訂戰術的重要情報。我軍如移師汜水，離虎牢關只有幾百步，李世民憑高視下，一切軍情，盡在掌握之中，這樣對我軍極其不利。更重要的是，兩軍離得太近，萬一李世民大軍突然殺過來，我等沒有時間組織軍馬應對，會吃大虧的。”
凌敬上次向竇建德建議北過黃河取山西的方案被否決且當衆受辱，如果換個人來，一定會三緘其口，可凌敬是個忠臣，遇到新問題，依然要盡心盡職尋找解決問題的辦法。其實，遭唐軍夜襲，早在他意料之中，不足爲怪。他覺得要避免火牛夜間騷擾，齊善行提出移師汜水河是個辦法，但中書的擔心也有道理。他發表看法：“因離得近，軍事部署被對方掌握的問題，我覺得倒也不難。真要有什麼要隱瞞的，我們盡可黑夜運作，問題迎刃而解。至於將領分布、主帥位置等，可采用虛虛實實，真真假假的方法給對方造成誤判斷，反而是好事。不過，中書的考慮是有道理的，離得近，確實有個對方一旦發起突然襲擊，我們沒有足夠的時間組織陣式反擊的問題。白天這個問題還不存在，因爲它只有一道關門，大軍要出來，只能成長蛇縱隊出關，不可能突然集結形成排山倒海的橫排戰陣猛撲過來。長蛇縱隊突襲龐大的我軍軍營，無異於羊入虎群，自尋死路；白天他斷不可能前來送死。所以，白天沒關系。”
竇建德認真聽着凌敬的分析。上次凌敬提出與衆不同的建議，遭到大家的否決，自己也嚴厲斥責了他，他並沒有心生怨恨，依然盡心盡職出謀劃策，竇建德打內心感激。見凌敬停了下來，可能是嘴巴說幹燥了，便遞了一碗酒給他。竇建德作爲義軍領袖，從來不擺官架子，待部下猶如親兄弟一般，爲兵士包扎傷口，盛飯、斟酒是平常事，所以大家也習慣了。大概，這也是竇建德揭竿而起就回應甚衆，軍力愈來愈盛，各路英雄好漢望風來歸爲他效命的重要原因吧。
凌敬也不推辭，端起酒碗喝了幾口，接着剛才的話繼續道：“關鍵是晚上。他們可乘夜色掩護悄悄出關集結，形成聲勢浩大的橫排沖鋒突襲我們。這倒不是最要命的，因爲只要我們多派夜值加強警戒便可防備。最厲害的就是那無法阻擋的火牛，專門往有火光的前方沖，兩軍對陣，我軍大營又不可能不燃篝火，一旦沖過來，再勇敢的軍士也怯。莫說軍士擋不住，我們在座各位將軍，任你武功蓋世，哪個敢與火牛對着幹？那火牛一沖，亂了我軍戰陣，後面大軍再趁亂掩殺，勢必難擋。所以，只要有辦法破火牛陣，問題就解決了。火牛不亂沖亂撞，唐軍隨後跟來的騎兵步兵都不足懼。他們的軍隊畢竟大多數是沒有上過戰場的鄉民，我列隊嚴陣以待的騎兵掩殺過去，他們肯定不是對手！我們甚至巴不得他們出關與我們正面交戰。所以，相比之下，移師汜水，比屯軍在這裏好，因爲屯軍在這廣闊的原野上，軍營散布十裏，他們可從任何方向發起偷襲，我們防不勝防；而移師汜水河畔，以河爲界對望監視，對方要偷襲的話，只能從對面襲來，這樣容易防範。”
竇建德點頭認同凌敬的說法，覺得移師汜水河確實更容易防範唐軍夜襲。但他覺得，還是沒有解決關鍵難題，便又提醒大家：“不管移師還是不移師，說來說去，問題又轉回來了，還是沒有想出辦法對付那凶猛的火牛啊。大家再動動腦筋。”
大將曹湛想了想，用不是很有把握的口氣說：“我看是不是可以其人之道，還制其人之身。我們也花錢在民間購牛，給他來個火牛陣。你拿火牛來沖擊我，我也擺好火牛陣反沖擊你。”
劉斌“嘿嘿”地笑起來：“這不成了牛打架了嗎。我琢磨着，此法能夠減輕對方火牛的沖擊，但不能根絕。因爲兩邊的火牛碰到一起，亂成一團，只要那鞭炮在炸，火球在燃，那牛群就會繼續亂蹦。究竟往那邊跑，無法掌控。如一起往對方跑，那是求之不得；萬一一起往我們這邊沖，其勢更大，我軍如果屯軍在河邊上，傷亡更大。所以，沒有徹底解決火牛沖擊的難題，移師汜水河邊不可輕率，須得三思。”很顯然，劉斌總覺得移師汜水河畔屯軍不妥，與敵軍相距太近，潛伏着一種危機。
劉斌的分析在理，衆將也覺得以毒攻毒的方法有一定的效果，但存在許多難以掌控的不定因素，風險各半，還是沒有徹底解決問題，又繼續討論。
正在這時，聽得不遠衛士警戒的地方有人大聲嚷道：“我有重要事情面見大王，你們幹嗎攔我？我要見大王，你們別攔我！”
居然有人攪鬧高層軍事會議，膽大包天。正在爲火牛陣的侵擾煩惱的竇建德厲聲斥責道：“誰在吵？滾開！”
一衛士走來稟報：“夏王，那個王葫蘆提着個破水桶嚷嚷着要見大王，說是有要事稟告。”
竇建德正在爲破火牛陣惱火，聽得軍士稟報，知道又是那個留作人質的火頭軍王葫蘆在嚷嚷，以爲他又是爲了那個被火牛踩破水桶扯蛋事來攪糊，把手一揮：“給我轟走，腦袋有毛病，都什麼時候了，又來搗亂。”
幾個衛士強行將王葫蘆推離警戒線十多步遠，不準他前往，又回到警戒線站定。王葫蘆依然不肯離去，又走回來，大聲咋呼：“夏王，我不能白拿你的銀子，我得給你出點招，我有辦法對付那火牛。大王你一定要見我。我可不是鬧着玩的。”
竇建德聽到王葫蘆不停的叫嚷，愈加煩躁，覺得這王葫蘆太不明白事理，竟敢來攪擾高層會議，便走到衛士警戒線處，厲聲呵斥：“王葫蘆，一邊呆着去，不要在這裏攪擾。軍隊有軍規，犯錯是要受懲罰的。快走。再不走，我叫人把你捆起來打30軍棍！”
王君郭見竇建德親自來過問，知道有戲了，又大聲咋呼:“大王，我不能白拿你的銀子，我當真有辦法對付那火牛。中不中你聽我把話說完，再打軍棍不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