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陽光透過林哲宇家客廳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吳恙坐在柔軟的布藝沙發上,手指緊張地絞着毛衣下擺,目光不自覺地瞟向牆上掛着的黑膠唱片海報——那是林硯首張專輯的封面,她曾在自己的吉他包上貼過同款貼紙。
“別緊張,我哥這人看着高冷,其實特隨和。”林哲宇端來一杯熱檸檬水放在她面前的茶幾上,笑着指了指緊閉的書房門,“他剛在改歌,讓咱們等他十分鍾。”
吳恙點點頭,端起水杯的手指微微發顫。她懷裏抱着的筆記本裏,夾着這半個月來反復修改的歌詞草稿,紙頁邊緣已經被翻得起了毛邊。能當面請教林硯這樣的創作前輩,是她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可真到了這一刻,心裏卻像揣了只亂撞的小鹿,既期待又忐忑。
書房門“咔嗒”一聲開了,一個穿着灰色連帽衫的男生走了出來。他個子很高,頭發隨意地攏在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鏡,和海報上那個眼神銳利的歌手判若兩人。
“哥,這就是我跟你說的吳恙,他們樂隊馬上要在星巢演出了。”林哲宇站起身介紹道。
林硯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鏡片後的眼睛帶着剛從創作中抽離的疲憊,卻在看向吳恙時彎起了溫和的弧度:“你好,常聽哲宇提起你,說你寫歌很有靈氣。”
“林硯老師好,我特別喜歡您的歌。”吳恙猛地站起來,聲音都有些發緊,手裏的筆記本“啪嗒”一聲掉在沙發上。
林硯彎腰幫她撿起筆記本,看到封面上用馬克筆寫的“吳恙的草稿本”幾個字,忍不住笑了:“不用叫老師,叫我林硯就行。我聽哲宇說你最近在寫新歌遇到瓶頸了?”
他的隨和像一陣春風,瞬間吹散了吳恙的緊張。她接過筆記本翻開,指着那些被紅筆反復塗改的句子:“我以前寫歌都是因爲具體的人和事,這次想專門寫一首適合樂隊演出的歌,反而不知道該寫什麼了。總覺得寫出來的詞很空,沒有真正觸動人心的東西。”
林硯在她身邊坐下,認真地翻看她的草稿。陽光透過窗戶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在眼瞼處投下淡淡的陰影。他翻頁的動作很輕,手指修長,指尖沾着一點未幹的藍黑墨水,那是創作者獨有的印記。
“你的文筆很細膩,比喻用得很巧。”林硯指着其中一頁,“‘路燈把影子拉成未寄出的信’,這個意象很好,但後面接的‘冬天的風偷走了郵票’就有點刻意了,不如更直白一點,寫你真正看到的、感受到的。”
吳恙愣住了。她一直覺得寫歌要追求華麗的辭藻和巧妙的隱喻,卻從沒想過“直白”也能成爲力量。林硯的話像一把鑰匙,輕輕打開了她思維裏某個緊閉的角落。
“我看你寫的歌詞裏,總提到‘某個人’‘某個瞬間’,但都很模糊。”林硯合上筆記本,目光落在她臉上,帶着溫和的鼓勵,“你說你因人因事寫作,這其實是很珍貴的能力。創作最忌諱憑空想象,所有打動人心的旋律,歸根結底都是對生活的誠實記錄。”
吳恙低下頭,手指在筆記本封面的紋路上來回摩挲:“可我這次想寫一首關於‘陪伴’的歌,寫給樂隊,也寫給……重要的人。但具體要寫誰,怎麼寫,我一直抓不住那個點。”
“重要的人?”林硯笑了笑,視線若有似無地瞟向一旁的林哲宇,語氣裏帶着調侃,“哲宇這陣子天天往你們排練室跑,又是送奶茶又是搬設備,難道不值得寫?”
林哲宇立刻紅了臉,連忙擺手:“哥你別亂說,我就是幫忙而已。”
吳恙也跟着笑起來,心裏卻輕輕晃了一下。她確實很感謝林哲宇的幫助,可提到“重要的人”時,腦海裏閃過的卻不是遞來熱奶茶的溫暖手掌,而是另一雙總是默默做事的手——那雙幫她搬沉重譜架的手,那雙在她寫歌時遞來溫水的手,那雙在冬夜裏幫她撣去肩上落雪的手。
那個念頭像電流般一閃而過,快得讓她來不及捕捉。
“創作不用刻意討好誰,也不用預設對象。”林硯的聲音把她拉回現實,“你閉上眼睛想想,當你感到迷茫、疲憊、想要放棄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人是誰?那個人身上有什麼細節讓你難忘?是他說話的語氣,走路的姿勢,還是某個不經意的動作?”
閉上眼睛的瞬間,吳恙的腦海裏立刻浮現出排練室的暖光。祁渝坐在角落的舊沙發上,背對着她看書,陽光透過結着水霧的玻璃窗落在他身上,給他的輪廓鍍上一層毛茸茸的金邊。他看書時習慣微微皺眉,手指會無意識地在書頁邊緣打節拍,那是他聽音樂時才有的小動作。
他會在她揉着酸澀的眼睛抬頭時,恰好遞來一杯溫度剛好的熱水;會在她對着草稿本嘆氣時,默默把暖風機往她這邊挪一挪;會在散場後主動拿起她的貝斯包,說“我送你到公交站”,然後在雪地裏陪她站半小時等末班車。
那些被她忽略的瑣碎瞬間,此刻像電影慢鏡頭般在腦海裏一一回放,清晰得連他圍巾上沾着的雪粒都看得真切。
“他……總是很安靜。”吳恙輕聲說,聲音輕得像夢囈,“不怎麼說話,但總能知道我需要什麼。冬天排練室冷,他會悄悄把自己的外套披在我椅背上;演出前我緊張得手抖,他在我吉他包裏塞了張紙條,畫了個很醜的笑臉……”
她越說越投入,完全沒注意到林硯和林哲宇交換的眼神。那些藏在記憶深處的細節,像被春雨滋潤的種子,忽然在心裏破土而出,帶着蓬勃的生命力。
“有一次我寫歌到凌晨,所有人都走了,只有他還在角落等我。”吳恙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眼裏閃着細碎的光,“我們一起走在空無一人的街上,雪落在他肩膀上,他卻把傘往我這邊歪了大半。我問他爲什麼不先走,他說‘你一個女生太晚回家不安全’,語氣特別平淡,可我當時覺得,雪好像都不冷了。”
說到這裏,她猛地停住,心髒“咚咚”地跳着,臉頰瞬間漲紅。原來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情緒,早已在心裏扎了根;原來她一直找不到的靈感,就藏在這些平凡瑣碎的陪伴裏。
“看來你找到答案了。”林硯的聲音帶着笑意,“我從你的眼睛裏看到光了。”
吳恙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慌忙低下頭,卻感覺心裏某個堵塞的地方徹底暢通了。那些反復修改卻始終不滿意的句子,此刻在腦海裏自動排列組合,形成流暢的旋律;那些抓不住的情緒,忽然有了具體的形狀——是冬夜裏傾斜的傘,是吉他包裏的醜笑臉,是暖風機吹向她的那縷風。
“我……我得回去寫歌。”吳恙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靈感來了,我怕一會兒就忘了。”
林哲宇愣了一下:“不等吃晚飯了?我媽特意做了很多好菜。”
“不了學長,謝謝你和林硯哥!”吳恙抓起沙發上的背包,對着林硯深深鞠了一躬,“林硯哥,謝謝你的指點,我明白該怎麼寫了!”
她的聲音裏帶着抑制不住的興奮,腳步輕快得像踩着雲朵。林硯看着她幾乎是跑着出門的背影,笑着對林哲宇說:“這姑娘眼裏有光,是塊寫歌的料。你沒戲了,人家心裏裝着別人呢。”
林哲宇望着窗外吳恙跑遠的身影,端起水杯的手指緊了緊,嘴角卻扯出一個無奈的笑:“能幫她找到靈感就好。”
冬夜的風帶着寒意刮在臉上,吳恙卻一點都不覺得冷。她一路小跑着穿過街角,羽絨服拉鏈沒拉好,冷風灌進衣服裏,反而讓她的頭腦更加清醒。那些涌動在心裏的旋律和句子,像要迫不及待地跳出來,她甚至開始在心裏輕輕哼唱,手指在空氣中無意識地打着節拍。
回到家時,父母已經睡了。她輕手輕腳地走進自己的房間,打開台燈,把筆記本攤在書桌上。台燈的暖光灑在空白的紙頁上,她握着筆的手微微顫抖,卻沒有絲毫猶豫,筆尖落下的瞬間,那些醞釀了太久的情緒終於找到了出口:
《暖光裏的默片》
主歌1:
冬雪落在排練室的窗沿
你把熱可可放在我桌前
貝斯弦搓磨的那個深夜
你抱着琴盒走過三條街
副歌:
你從不說太多語言
卻把溫柔藏進細節
暖光裏你的側臉
是我沒說出口的惦念
鼓點敲打着時間
音符在空氣裏盤旋
你站在舞台邊緣
是比星光更亮的光源
吳恙的筆尖在紙頁上飛速移動,墨水洇透紙背,在桌面上留下淡淡的印記。她寫祁渝幫她整理譜子時認真的側臉,寫他把外套披在她椅背上時留下,寫他監督自己戒煙有多在乎煙草味,寫他在雪地裏把傘往她這邊傾斜時肩膀落滿的白雪。那些被她忽略的瞬間,此刻都變成了跳動的音符,在紙頁上鮮活起來。
寫到間奏部分時,她忽然停住筆。腦海裏浮現出祁渝坐在角落安靜看書的樣子,他手指修長,指尖幹淨,如果讓他來彈鍵盤,會不會給這首歌增添不一樣的溫柔?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再也壓不住,她立刻翻出五線譜本,開始嚐試着編寫鋼琴旋律。
她不擅長鋼琴,指尖在想象的琴鍵上跳躍,憑着感覺寫下一段簡單卻溫暖的旋律。那旋律不像吉他那樣銳利,不像鼓點那樣熱烈,像冬日午後的陽光,像深夜裏的一杯溫水,像祁渝沉默卻堅定的陪伴。
“間奏加入鋼琴吧。”她在譜子旁寫下備注,筆尖頓了頓,又補充道,“讓祁渝來彈。”
窗外的天色漸漸泛白,鬧鍾指向凌晨五點時,吳恙終於放下了筆。完整的歌詞和譜子鋪滿了桌面,從主歌到副歌,從和弦走向到樂器編排,每一個細節都清晰明了。她拿起手機,想立刻告訴祁渝這個消息,手指懸在撥號鍵上又停住了。
還是等排練時給他驚喜吧。她這樣想着,嘴角忍不住上揚,疲憊的臉上漾起滿足的笑意。
真心,是那個在暖光裏默默陪伴的人,是所有沒說出口卻早已生根發芽的惦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