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們村裏的“聯姻”，更像是兩個孩子被看好的原始自發，似乎更趨於婚姻的精神性，不管兩個孩子的家庭條件如何，重要的是這兩個人“般配”。有時農村人的精神性是很難被抹滅，就像村裏有的空地，誰起先在上面種莊稼，久而久之，大家就會認爲這塊地就是誰的，而不管什麼劃分規定，大多數即真理。
打小江謙竹和萬曉夢都是村裏孩子中的另類，好學、懂禮貌、幹淨、安靜，只有他們兩人站在一塊，畫面才是和諧的。村裏所有人都確定，連學校老師都聽說了，他們將來是要結婚的。
江謙竹的母親非常喜歡萬曉夢，喜歡到假如家裏只剩一碗吃的，她也會不顧江謙竹，而給萬曉夢。如果江謙竹沒有因成績特別優異，破例被選到莫雨丹所在的學校，從此結束了和萬曉夢“雙出雙歸”的生活，那麼或許他們早就結婚了。
直到現在，江謙竹也沒和萬曉夢把話說破，首先他不知如何去和萬曉夢說，畢竟他們那時的感情哪算得上愛情啊，連青春萌動都不算。
而現今他二人受過高等教育，見識了更大的世界和更多的異性，一本正經地去談論，似乎並沒必要，而且顯得滑稽。江謙竹並不知她是有男朋友不想結婚，有過男朋友分手了，還是從來沒談過戀愛。
他對萬曉夢的感情生活一無所知，甚至今天接到她的電話時，他很尷尬，像面對大客戶似的緊張。
三十歲沒結婚的女人在城裏來說不算什麼，其實在村裏也不算特別大不了的事，但因爲有他江謙竹的存在，問題就很嚴重。江謙竹有自知之明，過了二十五歲後，能不回家就不回家，這也是他一直不帶莫雨丹回家見父母的原因。
他能預判到母親的反應，也能預判到看到他母親反應的莫雨丹的反應，那將是毫無商量餘地的兩敗俱傷。
江謙竹的母親已發了狠話，說這婚事再不辦，她也去死得了。
他正忐忑萬曉夢今天的到來，是受他母親的指派，來說結婚的事，還是萬曉夢自己的主意，來跟他商量應對策略。如果是前者，他無臉再見莫雨丹，如果是後者，他無臉再見母親。
江謙竹感覺人生從沒這麼難過。
“江總，有人找。”
從飲水機裏流下的熱水燙到了江謙竹的手。
“江總，沒事吧。”
江謙竹一抬頭，看到一張少年的臉。他確定是第一次和這少年打交道。
這少年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有着一張俊美而老成的臉，氣宇軒昂又氣定神閒，與衆不同，而引人注目。
“你，哪位？”
“不請我坐下？”
江謙竹只得請他坐，並給他泡了杯茶。少年把茶盞放到鼻下，轉着圈嗅了嗅，說：“巫峰山的黃金芽白茶，葉黃如杏，湯橙如柿，滋味甘鮮，江總好品味。”
江謙竹一震，能看出這是黃金芽容易，但能瞧出產地太不簡單了，巫峰山不是名山大嶽，知之者甚少。
“確實是好茶，好友家中種的，可惜名氣小，春日裏給我寄了些來，讓我幫忙拓拓銷路。”
“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大名叫何偌葵，江湖朋友稱呼阿奎，你給我個聯系方式，以後巫峰山及周邊方圓五裏以內的茶葉我都要了，以高出市場價一成的價格，如何？”
江謙竹推推眼鏡，左右打量這個叫阿奎的少年。都說詐騙犯中的高手是一副童叟無欺的模樣，而這少年，以小小的年紀，說着如此張狂的話，卻讓江謙竹信服，居然生出一種他不可能是在開玩笑的感覺。
“江總別見外，我的老板是江愚陽的堂哥，你見過的。”
江謙竹沒接話，當昨天被莫名其妙的人堵在火鍋店裏，質問和他一起吃飯的女人是誰時，他就意識到莫雨丹說伯父生病，應是她借口離開的理由。
或許有些事情，終於到了爆發的這一天。
爲什麼他和莫雨丹的感情始終拖泥帶水，江謙竹認真思考過，與他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莫雨丹的家庭也有一定關系。他的家人不認可莫雨丹，沒準她的家人亦是。
他剛開始接觸莫雨丹時，就覺得這個女生挺特別，衣着樸實無華，卻從內向外閃光，苔花如米小，出淤泥而不染，用來形容她都不準確。莫雨丹有獨屬於自己的光芒。
那光芒不刺眼，可一旦接近，沒有一個情竇初開的男生能拒絕。江謙竹也發現莫雨丹比學校裏的男女生懂得都多，那些不是從書本上就能學到的知識，股市、HR、時裝周新品等等，她翻看雜志時脫口而出的評論，別的同學未在意，但江謙竹留意到了。
“江總不認識江愚陽？那麼莫雨丹總該認識吧？”
“不，我認識的只是江愚陽，在我們公司裏，她就叫江愚陽。”
江謙竹講的是實話，江愚陽出國回來後，身份證上的名字變成了莫雨丹，起初江謙竹沒多問，那是她的隱私。直到一天，莫雨丹下車時把包拉在了他的車上，他想拿給她時，一本房產證從裏面掉了出來。
房產證上顯示，莫雨丹和一個叫莫桐軒的人按份共有一幢房子。房產面積：1500平方米。
江謙竹實地站在那宅子前眺望了片刻，所有過往疑團頓如撥雲見日。
這麼多年來，他努力讓自己變得有見識和品味，看畫展，聽音樂會，能鑑賞紅酒，也能對經濟行情評點一二等等，一直在試圖用一種膚淺的方式躍升階層。
他終於明白爲什麼莫雨丹看不到他的努力，她能鬆弛自若地在夜市上擼烤串，路邊攤上吃蛋餅，不顧優雅，毫不矜持，穿着幾十塊的裙子走路帶風，她刻在骨子裏的底氣和光，這套藏於市井的宅子給了最明確的答案，他的努力，是她早習以爲常，滿不在意的。
“看來江總其實也想保護莫小姐，猜到莫家有是非，不願意莫小姐受牽連。”
“我在網上查到過莫桐軒的一些資料，但可能是片面的。”
“不，那不片面，如果你真的想保護莫小姐，那麼就注銷公司，或者賣掉，全套手續我來做，價錢隨便開。”
“呵，你的意思是我只需從這離開。”
“當然。”
“你，或者是你們憑什麼？”
“憑莫小姐十五年的青春。”
江謙竹的神色變得憤怒：“請你不要拿愚陽來跟我談交易！”
“不談交易，談感情？那請問你對莫小姐有什麼感情，男人的愛只有責任和付出。如果你現在承諾你能娶她，我們老板絕對會想辦法成全你。”
江謙竹手足無措，他沒料到，當把話徹底說明白後，會顯得他如此不堪。
“好吧，我退出。”
定制衣服後，定制鞋的師傅也來了，而後造型師馬不停蹄地跟來，在現有衣服和首飾的基礎上建議搭配，莫雨丹聽從和配合，因清楚這是適應韓家要求的第一步。
而經過從頭到腳的重新打造，她真的變成了韓承恬。
莫雨丹在鏡中反復打量自己，一絲不苟的頭發，無懈可擊的妝容，奢華名貴的衣裙，比先前的自己光彩奪目不說，更重要的是臉上有了紅暈和光澤。
她忽然想，怎麼從沒想過去打扮自己呢，不是說非要追求奢華，而僅僅是那麼一些，和平時不一樣的時候，也幾乎沒有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