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瑤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陸行洲弄回了家。
一進門,她就直接把男人按在了床上,脫了鞋,蓋上薄被,動作一氣呵成。
“你給我老實躺着,哪兒也不許去!”
蘇瑤叉着腰,語氣凶巴巴的,但轉身去沖紅糖水的時候,眼裏的心疼卻藏不住。
陸行洲靠在枕頭上,看着她忙碌的背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從研究所回來的一路上,她一言不發,但抓着他胳膊的手,卻始終沒有鬆開過。
那點力道,像是在生氣,又像是在害怕。
紅糖水很快就端了過來,還冒着熱氣。
“喝了!”
蘇瑤把碗遞到他嘴邊,命令道。
陸行洲乖乖地張開嘴,溫熱甜膩的液體順着喉嚨滑下去,驅散了身體裏的一部分寒意。
看着他喝完,蘇瑤才拿過碗,一言不發地坐到床邊的凳子上,就那麼直勾勾地看着他。
陸行洲被她看得有點不自在,想開口說點什麼,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蘇瑤,我……”
“陸行洲。”
蘇瑤打斷了他。
“你是不是覺得,你的命不是命,是國家的鐵?”
她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喜怒。
陸行洲沉默了。
“你把自己當成一台機器,連軸轉,不吃飯,不睡覺。”
蘇瑤繼續說。
“你知不知道,今天在實驗室,要不是陳華發現得早,你可能就不是暈倒那麼簡單了?”
“你以爲你是在爲國家做貢獻?你這是在提前給你自己開追悼會!”
這些話說得很難聽,一句比一句戳心窩子。
陸行洲的頭垂得更低了,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蘇瑤看着他這副樣子,心裏的火氣“噌”地一下又冒了上來。
但隨即,她又把火氣壓了下去。
跟這個木頭疙瘩發火有什麼用?他根本就不懂。
蘇瑤深吸一口氣,站起身,從抽屜裏拿出陸行洲早上留下的那疊錢和票。
她當着陸行洲的面,把錢和票一張一張地點清楚。
“陸行洲,你看着。”
蘇瑤把那一沓錢拍在床頭櫃上。
“這是你的工資,你的獎金,你的夜班補助。”
“你用命換來的這些錢,就是爲了讓我去買兩件新衣服,然後等你哪天把自己累死了,我好拿着這些錢改嫁嗎?”
陸行洲猛地抬起頭,眼睛裏瞬間布滿了血絲。
“你胡說什麼!”
他的聲音因爲激動而變得嘶啞。
“我沒這麼想!”
“你沒這麼想,但你就是這麼做的!”
蘇瑤的眼眶也紅了。
“你看看這個家!”
她指着斑駁的牆壁和搖搖欲墜的桌子。
“牆皮掉了,桌子腿瘸了,夏天熱得像蒸籠,連個電風扇都沒有。”
“你覺得這些都無所謂,只要你能搞出你的圖紙就行。”
“可我有所謂!陸行洲,我不想守着一個烈士的牌位過日子,我想跟一個活生生的人過日子!”
說完,蘇瑤抓起那沓錢,轉身就走。
“你去哪?”
陸行洲急了,撐着身體就要下床。
“我去花錢!”
蘇瑤頭也不回。
“我去把這個家弄得像個家!我去把你這條命,從閻王爺手裏搶回來!”
門“砰”的一聲被關上,留下陸行舟一個人愣在床上。
他看着空蕩蕩的門口,腦子裏反復回響着蘇瑤最後那句話。
她說,要把他這條命,從閻王爺手裏搶回來。
原來,她不是在氣他,她是在怕。
怕他死。
一股從未有過的暖流,從心髒最深處涌了上來,瞬間淹沒了四肢百骸。
陸行洲緩緩地躺回床上,用胳膊蓋住了自己的眼睛。
良久,一聲低不可聞的輕笑,從他唇邊溢了出來。
另一邊,蘇瑤揣着錢,直奔市裏的舊貨市場和百貨大樓。
這一次,她連女裝櫃台看都沒看一眼。
她的目標很明確。
在舊貨市場,她軟磨硬泡,花了三十塊錢和幾張工業券,淘到了一台半導體收音機。
雖然外殼有點舊,但喇叭是好的,聲音響亮。
接着,她又去百貨大樓,咬牙花了六十塊錢,買了一台嶄新的“華生”牌電風扇。
這玩意兒在這個年代,絕對是奢侈品。
售貨員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瘋子。
買完這兩樣“大件”,蘇瑤又去了副食品商店。
她買了五斤五花肉,一條大草魚,還有一斤雞蛋和一些時令蔬菜。
最後,她拐進了百貨大樓的文具櫃台。
櫃台裏,一支派克鋼筆標價十五塊錢,旁邊一支國產的英雄鋼筆,也要五塊。
蘇瑤記得,上輩子她無意中聽陸行洲提過一句,說他的導師就用的一支英雄鋼筆,出水流暢,寫出來的字都帶着一股勁兒。
當時他看着那支筆的眼神,充滿了渴望。
蘇瑤毫不猶豫,指着那支英雄鋼筆。
“同志,這個,給我包起來。”
當蘇瑤拎着大包小包,肩上還扛着一個電風扇回到筒子樓時,整個樓道都轟動了。
“我的天!那不是電風扇嗎?”
“陸家媳婦這是發財了?”
“她手上還拎着肉呢!好大一塊!”
“嘖嘖,陸工昨天剛累倒住院,她今天就拿着錢出去揮霍,這女人心也太大了!”
“就是,一點都不知道心疼男人,真是個敗家娘們!”
各種議論聲,酸話,風言風語,像蒼蠅一樣嗡嗡作響。
蘇瑤聽得一清二楚,但她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她挺直了腰杆,下巴微微揚起,踩着腳下的水泥地,一步一步走得無比堅定。
她知道,這些人根本不懂。
夏蟲不可語冰。
蘇瑤推開家門。
她把電風扇放在牆角,插上電,按下開關。
呼——
一股涼爽的風,瞬間吹散了屋子裏的悶熱。
她又把收音機放在桌上,調到一個正在播放鄧麗君歌曲的頻道。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兒開在春風裏……”
甜美的歌聲,伴隨着清涼的微風,瞬間讓這個破舊的小屋煥發了生機。
蘇瑤看着這一切,滿意地笑了。
這,才只是個開始。
她放下手裏的肉和菜,系上圍裙,走進了煙火繚繞的公共廚房。
接下來的戰鬥,要用美食來打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