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樹林深處，月光被層層疊疊的枝葉切割得支離破碎，灑下斑駁陸離的光影。夜風穿過林隙，發出嗚咽般的低鳴，卷起地上陳年的落葉和塵土。
顧北盤膝坐在那棵他慣常選擇的老槐樹下，雙目微闔，呼吸悠長深緩。四周駁雜的靈氣，如同被無形漩渦牽引，緩慢而持續地向他匯聚。
經過數日不間斷的修煉，他體內的混沌靈力已經從最初發絲般粗細，壯大到了接近小指般的一股。顏色越發深沉混沌，灰蒙蒙的氣流在經脈中奔涌時，隱隱帶着風雷之聲，卻又被完美地收斂在體內，不泄分毫。
《混沌歸元法》第一層的運行路線已被他初步掌握。功法核心在於一個“化”字，並非簡單的吸收，而是將外界靈氣中不同屬性、甚至互相沖突的能量碎片，以混沌靈力爲“熔爐”，強行分解、融合、轉化爲最本源的、無屬性的混沌之力，再反哺己身。這個過程對經脈的韌性和靈識的掌控要求極高，稍有差池，靈氣沖突便會在體內炸開，後果不堪設想。
但高風險帶來高回報。混沌靈力包容萬象的特性，讓他能以遠超常人的速度吸納駁雜靈氣，且轉化後的靈力精純凝實，根基扎實。僅僅幾天，他感覺自己的修爲已經從築基初期穩固下來，隱隱向中期邁進。
今夜，他嚐試着推動功法，加速運轉。
心念引動，丹田處那團混沌氣旋微微一震，隨即旋轉速度陡然加快！更加洶涌的吸力從顧北周身毛孔散發出來，如同張開了一張無形的饕餮之口。
呼呼——
周圍的空氣發出細微的擾動聲。月光下，可以看見無數微小的、顏色各異的靈氣光點從土壤、樹葉、空氣中析出，化作一道道纖細的流光，投入顧北的身體。
駁雜的靈氣入體，立刻在經脈中引發了小小的“風暴”。火屬性的灼熱，水屬性的陰柔，土屬性的厚重，金屬性的鋒銳，木屬性的生機……還有更多難以歸類的、微弱的異種能量，彼此碰撞、沖突，帶來陣陣刺痛和麻癢。
顧北眉頭緊鎖，額頭滲出細汗。他全神貫注，引導着混沌靈力迎上這些“闖入者”。灰蒙蒙的氣流如同最堅韌的繩索，又像是高效的分解劑，所過之處，沖突的靈氣被強行束縛、撕裂、吞噬，然後在那混沌氣旋中翻滾、攪拌，最終化爲一縷縷精純的、無屬性的混沌之力，融入氣旋本身，使其緩緩壯大。
過程痛苦而緩慢，但每一次周天運轉完成，都能清晰地感覺到靈力的增長和經脈的拓寬。
時間在修煉中悄然流逝。
月上中天，林中愈發寂靜，連蟲鳴都稀疏了。
就在顧北完成一個較爲艱難的周天，準備放緩節奏稍作調息時，異變突生！
老槐樹扎根的這片土地深處，一股極其隱晦、但精純異常的陰寒氣息，仿佛被顧北長時間、大範圍的靈氣攫取所驚動，微微顫動了一下，隨即，一絲比發絲還要纖細百倍的、帶着濃重土腥氣和古老陰冷意念的奇異能量，順着地脈的細微縫隙，悄然滲出，混入了被顧北吸引而來的駁雜靈氣流中！
這股能量極其微小，屬性也極爲偏門陰晦，混雜在衆多靈氣光點裏，毫不起眼。就連顧北維持着的“洞察之眼”，也未能第一時間將其分辨出來。
它隨着靈氣流，毫無阻礙地鑽入了顧北的經脈。
起初，並無異常。混沌靈力一如既往地將其卷入，試圖分解轉化。
然而，當混沌靈力接觸到這絲陰寒能量的瞬間——
嗡！
顧北腦中仿佛炸開一聲巨響！不是聲音，而是一種源自靈魂本能的、對極度危險的瘋狂預警！
那絲看似微弱的陰寒能量，在混沌靈力的刺激下，竟猛然爆發出一股難以想象的恐怖同化性和侵蝕性！它沒有像其他靈氣那樣被分解，反而像一滴落入水中的濃硫酸，瞬間將接觸到的混沌靈力染上了一層詭異的深灰色，並沿着靈力運行路線，反向侵蝕、蔓延！
所過之處，經脈傳來被凍結、然後又被腐蝕般的劇痛！更可怕的是，一股冰冷、死寂、充滿大地深處沉淪意志的意念，如同冰冷的毒蛇，順着侵蝕的路徑，狠狠噬向顧北的識海！
地脈陰煞？！不，比之前舊實驗樓水房中的更加古老、精純、霸道！這老樹林地下，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顧北大驚失色，瞬間明白自己引來了不該招惹的麻煩！這絲能量，很可能是地脈深處沉積了不知多少年的“陰煞精粹”，平時深藏不露，卻被自己長時間的、掠奪式的靈氣吸收無意間勾動了一絲！
他立刻想要中斷功法，切斷聯系。但已經晚了！
那絲被侵蝕轉化的混沌靈力，如同引燃的導火索，反過來加劇了混沌氣旋對那陰寒能量的“興趣”！丹田處的混沌氣旋猛地加速旋轉，爆發出更強的吸力，不僅沒有排斥那侵蝕而來的陰寒能量，反而像是發現了絕世美味，主動牽引着更多的、從地脈裂隙中滲出的陰寒氣息，瘋狂涌來！
“停下！給我停下！”顧北在心中怒吼，拼命想要控制住失控的功法。
但《混沌歸元法》此刻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貪婪地吞噬着那源源不絕的陰寒精粹。更多的冰冷、死寂、沉重的能量沖入體內，與混沌靈力劇烈反應、融合、變異！
顧北的身體表面，瞬間凝結出一層薄薄的、泛着金屬光澤的灰黑色冰晶！眉毛、頭發掛上了白霜。周圍的溫度驟降，地面以他爲中心，蔓延開一圈詭異的霜凍痕跡。老槐樹的葉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水分，變得枯黃。
極致的寒冷從內而外散發，幾乎要凍結他的血液和靈魂。與之相對的，是混沌氣旋在吞噬了大量陰寒精粹後，開始不受控制地膨脹、沸騰，釋放出狂暴的、混亂的能量，沖擊着他的丹田和經脈！
冰火九重天！不，是極寒與混沌的暴走！
顧北的意識在極致的痛苦和冰冷中迅速模糊。經脈傳來不堪重負的哀鳴，仿佛下一秒就要寸寸斷裂。丹田處的混沌氣旋如同一個即將爆炸的炸彈，瘋狂鼓脹。
要死了嗎？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死在這裏？死在一次意外的修煉失控中？
不甘！憤怒！還有一絲對系統、對這詭異功法的怨懟！
強烈的求生欲，混合着這些日子壓抑的警惕、不安和一股狠勁，在瀕臨崩潰的識海中轟然爆發！
“既然你要吞，那就吞個夠！”
顧北放棄了強行中斷功法的徒勞嚐試，反而做出了一個瘋狂的決定——他不再試圖控制混沌氣旋的吸力，反而集中所有殘餘的心神，引導着體內還能勉強控制的、未被侵蝕的混沌靈力，主動撲向那些涌入的陰寒精粹！
不是對抗，也不是引導，而是……主動的融合與獻祭！
他將自己尚能掌控的那部分靈力作爲“柴薪”和“催化劑”，全部投入到混沌氣旋與陰寒精粹的狂暴反應之中！
轟！！！
仿佛在體內引爆了一顆悶雷！
混沌氣旋在得到這部分“獻祭”靈力的加持後，體積猛地膨脹了一倍！旋轉速度達到了一個恐怖的臨界點！灰黑色的氣流中，開始閃爍起詭異的、如同星辰湮滅般的幽暗光點。
更加龐大的吸力產生！
這一次，不僅僅是地脈中滲出的陰寒精粹，連帶着顧北體內原本的混沌靈力、殘存的駁雜靈氣、甚至是他自身的部分氣血精華，都被這瘋狂旋轉的氣旋蠻橫地拉扯進去！
他的身體肉眼可見地幹癟了一些，皮膚失去光澤，七竅同時滲出暗紅色的、帶着冰渣的血絲。
但與之相對的，那狂暴的、沖突的能量反應，在氣旋達到某個極限後，突然向內猛地一縮！
如同宇宙初開，奇點爆發後的坍縮。
所有的混亂、沖突、極寒、混沌，在這一刻，被強行壓縮、凝聚到了氣旋的最中心一點。
時間仿佛靜止了一瞬。
然後——
一點純粹的、無法用言語形容其色彩的“光”，在那坍縮的核心處誕生。
它不亮，甚至有些晦暗。非黑非白，非灰非彩。它似乎包含了所有的顏色，又似乎吞噬了所有的光線。它極其微小，卻散發着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能定住地水火風的沉重與古老氣息。
這一點“光”誕生的刹那，原本狂暴膨脹、幾乎要炸開的混沌氣旋，瞬間平靜下來。旋轉速度驟降，體積也恢復到原本大小，甚至更加凝實。灰黑色的氣流中，那點晦暗的“光”如同定海神針，又像是新生的核心，靜靜懸浮在氣旋中央。
所有涌入的陰寒精粹、混亂能量、甚至顧北被抽走的氣血，都仿佛被這一點“光”徹底鎮壓、消化、融合。
劇痛如潮水般退去。
極寒感迅速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空明與沉重並存的感覺。
身體依舊虛弱，經脈火辣辣地疼，氣血虧損嚴重。但丹田處，那團以晦暗“光點”爲核心的混沌氣旋，卻散發出一種穩固、深沉、仿佛能承載萬物的氣息。氣旋本身，比之前凝實數倍，顏色深邃如夜。灰蒙蒙的靈力流經全身，雖然總量並未暴增，但每一縷都變得更加凝練、厚重，帶着一種內斂的霸道。
更重要的是，顧北感覺到，自己的修爲屏障，在剛才那場近乎毀滅的狂暴沖擊與最後奇跡般的“坍縮新生”中，被硬生生沖破了！
築基中期！
不僅如此，他對《混沌歸元法》的領悟，似乎也隨着那一點“核心光點”的誕生，踏入了一個新的層次。功法不再只是簡單的“吞噬轉化”，更帶上了一絲“鎮壓統御”的意境。
【檢測到宿主修爲突破至築基中期。混沌歸元法第一層熟練度大幅提升，接近小成。】
【檢測到宿主在極端環境下觸發‘混沌核心’雛形凝聚（極度不穩定）。警告：該核心需要海量能量及高階感悟穩固，強行催動或能量不足有崩潰風險，將導致道基徹底湮滅。】
【宿主氣血嚴重虧損，經脈中度損傷。建議立即休養恢復。】
系統的提示音在恢復清明的腦海中響起，帶着前所未有的嚴肅。
顧北緩緩睜開眼。
眼前的世界，在“洞察之眼”的視野中，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透徹”。他甚至能隱約“看”到腳下大地深處，那些緩緩流動的、龐雜的地脈能量，其中一道細微的支脈，似乎因爲剛才的抽取而略顯萎靡。空氣中靈氣的流動軌跡，也變得有跡可循。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皮膚蒼白，帶着失血的痕跡，但隱隱有一層極淡的、內斂的灰光流轉，瞬間又隱沒下去。
活下來了……還突破了。
代價是慘重的。氣血兩虧，經脈受損，還莫名其妙在丹田裏搞出了一個極度不穩定的、聽起來就很要命的“混沌核心雛形”。
但感受着體內那凝實了數倍、質量截然不同的混沌靈力，顧北知道，自己的實力確實發生了質的飛躍。現在的他，如果再面對昨晚水房中那靈體的一擊，絕不會再那般狼狽，至少有了周旋甚至反擊的底氣。
他掙扎着站起身，雙腿發軟，差點摔倒。扶着冰涼的老槐樹幹，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吐出幾口帶着冰碴的黑血。
必須立刻離開這裏。剛才的動靜雖然被樹林遮掩，但難保不會引起注意。尤其是王閻的人，或者學院裏其他隱藏的耳目。
他強提一口靈力，壓制住翻騰的氣血和經脈的刺痛，踉蹌着向林外走去。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背後已被冷汗浸透。
就在顧北的身影消失在老樹林邊緣不久。
距離老槐樹不遠處，一叢茂密的、不起眼的灌木陰影中，空氣微微扭曲。
一個全身籠罩在漆黑緊身衣中、臉上戴着只露出雙眼的奇異金屬面具的身影，緩緩浮現。他（她）的呼吸和心跳幾乎與周圍環境融爲一體，若非主動現身，根本無從察覺。
黑衣人蹲下身，伸出戴着黑色手套的手，輕輕觸摸顧北剛才盤坐位置的地面。
那裏，灰黑色的霜凍痕跡尚未完全消退，土壤中殘留着一種混亂、陰寒、卻又帶着奇異包容感的靈力餘波。
“混沌氣息……更加明顯了。還有……地脈陰煞精粹的殘留？”面具下，傳出一個經過處理、雌雄莫辨的電子合成音，帶着一絲疑惑和凝重，“強行吞噬融合？居然沒死？還突破了？”
黑衣人站起身，目光銳利如鷹隼，掃視着顧北離開的方向，又看了看腳下。
“這種功法……聞所未聞。與‘融煞’項目的能量反應有相似之處，但本質似乎更高……更危險。”他（她）低聲自語，“王閻大人的判斷沒錯，這個顧北，果然是個巨大的變數。需要提高監控等級，並盡快查明其功法來源。”
他（她）的身影再次融入陰影，仿佛從未出現過。只有夜風吹過，卷動枯葉，覆蓋了地上殘留的些許痕跡。
與此同時，行政樓地下，一間完全隔絕靈識探測、牆壁和地面布滿復雜銀色陣紋的密室中。
王閻負手而立，站在一個巨大的、如同水槽般的透明容器前。容器內充滿了粘稠的、暗綠色的靈液，靈液中，懸浮着一個模糊的、人形的輪廓。
那輪廓微微起伏，仿佛在沉睡，又像是在掙扎。無數細微的、暗紅色的能量絲線，如同血管般從容器壁延伸出來，刺入輪廓之中，緩緩脈動，抽取着某種東西，又注入着另一些。
密室內光線幽暗，只有容器本身散發着慘淡的微光，映照着王閻冷硬如岩石的側臉。
“第七號‘容器’的穩定性正在持續下降。”一個穿着白大褂、頭發花白、眼神卻異常狂熱的老者，站在旁邊的控制台前，看着上面跳動的復雜數據，語氣急促，“陰煞核心的提取效率比上周降低了百分之十七，靈體本身的怨念反噬強度提升了二十三個百分點。這樣下去，最多再維持一個月，‘容器’就會徹底崩潰，靈體暴走。”
王閻沒有回頭，只是靜靜地看着容器中那模糊的身影，眼神深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但很快被冰冷取代。
“備用方案呢？”
“三個備用‘容器’候選，兩個排異反應嚴重，無法承載核心。剩下的一個……契合度只有百分之四十一，遠低於安全閾值。”老者搖頭，“除非能找到新的、更高契合度的載體，或者……重啓‘融煞’二期計劃，優化提取和穩定技術。但當年一期的數據大部分都在事故中損毀或污染了，沈星那小子又……”
“沈星那邊，不用指望了。”王閻打斷他，聲音沒有任何起伏，“他的精神已經半廢，而且被當年的事嚇破了膽。強逼他也掏不出有用的東西，反而可能引發不必要的麻煩。”
“那怎麼辦？‘鑰匙’的煉制已經到了關鍵時刻，不能沒有穩定的‘源質’供應！”老者有些激動。
王閻沉默了片刻。
“‘源質’的供應，未必只有‘容器’這一條路。”他緩緩說道，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牆壁，望向了校園的某個方向，“舊樓下面的那些‘失敗品’，雖然混亂狂暴，但本質同源，或許……可以作爲一種緊急補充。只是需要更暴力的提取方式，風險很高。”
老者聞言，眼睛一亮，但隨即又露出擔憂：“直接抽取聚合體的力量？那會驚動它們，甚至可能破壞現有的封印平衡！萬一……”
“沒有萬一。”王閻轉過身，冰冷的視線落在老者臉上，“‘鑰匙’必須完成。這是上面的死命令。任何風險，都必須承擔。準備好‘強提取’陣法所需的材料，三天後，我親自去舊樓。”
老者身體一顫，低下頭：“……是，大人。”
王閻不再言語，重新將目光投向那浸泡在靈液中的模糊輪廓。幽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長，扭曲着投在布滿陣紋的牆壁上，如同擇人而噬的怪物。
“變數已經出現……”他低不可聞地自語，“顧北……希望你不要自己走到台前來。否則，爲了‘鑰匙’，我不介意讓‘融煞’的實驗記錄裏，再多一個‘意外事故’的案例。”
密室重歸寂靜，只有靈液輕微晃動的漣漪聲，和那模糊輪廓若有若無的、痛苦的呢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