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日子,總是在不經意間,伴隨着嫋嫋炊煙和泥土的芬芳,悄然流逝。
又到了飯點。
林解放系着一條洗得發白的舊圍裙,正在灶台前忙活着。
他刀工精湛,案板上,剛從地裏摘來的黃瓜、番茄被切得厚薄均勻,大小一致。
旁邊的小鍋裏,“咕嘟咕嘟”地燉着一鍋老母雞湯,濃鬱的香氣彌漫了整個院子,引得屋檐下的燕子都探出了小腦袋。
這段時間,他屋後的那片山地,已經徹底變了模樣。當初撒下的種子,如今都已破土而出,舒展着嫩綠的葉片。
一排排整齊的玉米苗,像精神抖擻的哨兵;攀上藤架的豆角,已經開出了紫色的小花;
圓滾滾的西瓜,也已有了拳頭大小,藏在肥大的葉片下,憨態可掬。
一切看起來都是那樣的欣欣向榮,充滿了生命的力量。
這種親手創造帶來的滿足感,讓林解放臉上的皺紋,似乎都舒展了許多。
他正準備將切好的菜下鍋,院門口,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出現了。
“老首長!”
是周衛國。
今天的他,看上去和前些日子那個愁雲慘淡、雙眼布滿血絲的落魄漢子,簡直判若兩人。
他換上了一身幹淨的便裝,剃了胡子,剪了頭發,整個人顯得神采奕奕,臉上掛着發自內心的、燦爛的笑容。那股子屬於軍人的精氣神,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來了?”
林解放回頭看了他一眼,笑着點了點頭,“來得正好,準備開飯了。
去,把碗筷擺上。”
“好嘞!”
周衛國爽朗地應了一聲,快步走進屋裏,熟門熟路地拿出碗筷,麻利地在院中的石桌上擺好。
兩人很快就坐了下來。一盤清炒時蔬,一盤涼拌黃瓜,再配上一大鍋熱氣騰騰的雞湯,簡單,卻透着家的溫馨。
林解放給周衛國盛了一碗湯,又給自己倒了一小杯白酒。
“喝點?”
“不了不了,”
周衛國連忙擺手,“老首長,我開車來的,不能喝酒。”
兩人邊吃邊聊,氣氛很是輕鬆。
吃到一半,周衛國放下筷子,看着林解放,臉上帶着一種如夢似幻的表情,將自己這幾天的遭遇,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
他從父母被打、房屋被強拆的絕望說起,說到自己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四處上訪,卻處處碰壁,無人問津。
那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無助感,他這輩子都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我當時真的,都快絕望了。
覺得這天底下,是不是就沒有說理的地方了。”
周衛國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紅,“可就在我準備豁出去,跟他們拼命的時候,事情……就突然變了。”
他深吸一口氣,語氣裏充滿了不可思議。
“就好像,是哪位通天的大佬忽然出手了一樣,一切都扭轉了。
前一天還對我愛答不理的部門,第二天就主動打電話給我,態度好得不得了。
那些打傷我父母的流氓,一夜之間全被抓了。
更奇怪的是,強盛集團那邊,竟然派了他們的二把手,叫什麼白江波的,親自到醫院給我父母賠禮道歉,那姿態,就差跪下了。”
“現在,我父母都出院了,身體也恢復得差不多了。
強盛集團不僅賠了我們一套市區裏最好的新房子,還額外給了一大筆拆遷款,比我們預想的還要多得多。”
“還有我那個不成器的弟弟,”
周衛國苦笑了一下,“之前栽贓陷害他的證據,也都被證明是僞造的。
公安機關不僅洗脫了他的嫌疑,還順藤摸瓜,端掉了一個巨大的地下賭場。
那些高利貸,自然也就不作數了。”
他端起面前的茶杯,一口氣喝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感慨道:“老首長,您說奇不奇怪?
這幾天過的,真跟做夢一樣,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他看着林解放,眼神真摯而又迷茫:“我真的不知道,到底是哪位好心人,在背後幫了我這麼大一個忙。
這份恩情,簡直是再造之恩。
如果有機會,我真想當面好好地報答人家一番!”
林解放靜靜地聽着,臉上沒有什麼表情變化。
他只是夾了一筷子青菜,放進嘴裏,慢慢地嚼着。
等周衛國說完,他才端起酒杯,呷了一口辛辣的白酒,喉結滾動,發出一聲滿足的輕嘆。
“報答不報答的,不重要。”
他的聲音平淡而悠遠,像是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小事。
“或許,是老天爺看你孝順,看你正直,不忍心讓你這樣的好人受委屈吧。”
他看了周衛國一眼,眼神意味深長,“你天天跑來陪我這個孤寡老頭子吃飯聊天,之前還爲了我,跟那幫人動手,也算是行善積德。
這福報啊,它是有輪回的。你幫了老頭子我,自然有別人來幫你。
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一番話,說得雲裏霧裏。
既像是在解釋,又像是在說教,偏偏又合情合理。
周衛國愣了愣,仔細琢磨着林解放的話。是啊,自己幫了老首長,然後就有神秘的好心人幫了自己……難道,這就是善有善報?
他雖然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但看着老首長那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也想不出別的解釋。
他撓了撓頭,憨厚地笑道:“老首長,您說得對!以後我更要多做善事!”
“行了,吃飯吧,菜都快涼了。”林解放笑了笑,不再多言。
兩人繼續喝酒吃飯,院子裏,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與祥和。
……
與山中這份寧靜截然相反的,是強盛集團總部那壓抑得令人窒息的氛圍。
趙泰的辦公室裏,煙霧繚繞。
他雙眼通紅,煩躁地將手中的雪茄按滅在煙灰缸裏,看着面前垂手而立的徐江和白江波,聲音沙啞地問道:
“怎麼樣了?都過去這麼多天了,那個老頭子的背景,查幹淨了沒?!”
白江波的額頭上還貼着一塊紗布,臉色比之前更加難看。他和徐江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無奈和挫敗。
兩人不約而同地搖了搖頭。
“泰哥……查不到。”
白江波硬着頭皮開口,“我們動用了所有能動用的關系,甚至花大價錢請了京都有名的私家偵探,但是……關於這個老頭子的信息,就好像是一片空白。”
徐江也跟着補充道:“我們的人,別說查到他的檔案了,就連他當初是怎麼住進那座山的記錄都找不到。
那座山的產權雖然在瑤光集團林雪瑤的名下,但林雪瑤那邊,我們根本接觸不上。
所有和那個老頭子有關的線索,到了一定層面,就好像被一堵看不見的牆給擋住了,什麼都查不出來。”
“廢物!一群廢物!”
趙泰的怒火“噌”地一下又冒了起來,他抓起桌上的煙灰缸,狠狠地砸在了兩人腳邊。
“一個活生生的老頭子,你們倆帶着這麼多人,竟然連他姓什名誰都查不明白?!我養你們都是幹什麼吃的?啊?!”
他簡直要氣瘋了。
這段時間,他賠錢、道歉、孫子一樣到處求人,好不容易才讓集團的業務勉強恢復了一點元氣。
可那個懸在他頭頂的達摩克裏斯之劍,卻始終沒有移開。
他不知道敵人是誰,不知道對方什麼時候會再次出手,這種未知的恐懼,讓他寢食難安。
而唯一的線索,就是那個山裏的老頭。
可現在,他手下最得力的兩個幹將,竟然告訴他,連這個老頭的底細都摸不着。
這讓他如何能不怒,如何能不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