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
孟月晚剛換好素色長衫準備出門，就見霍臨淵蔫蔫地站在門框邊。
他垂着腦袋，渾身都透着失落。
“晚晚真的要去醫館嗎？” 他聲音悶悶的。
孟月晚已和師傅說好每日去城西醫館坐診。
孟月晚看着他委屈的樣子，忍不住笑了笑：“每天只分開一二個時辰而已，太陽再往西挪一小段，我就回來了，不用這麼可憐吧？”
霍臨淵小心翼翼地提議：“我也想一起去，我不會搗亂的！”
他攥緊拳頭輕輕晃了晃，像是在證明自己，“我現在可有力氣了，可以幫晚晚拿藥箱、掃院子，做什麼都行。”
孟月晚被他認真的模樣逗笑：“真的嗎。”
霍臨淵誤以爲她是要自己當場證明，急得左右看了看，視線落在她身上時忽然眼睛一亮。
沒等孟月晚反應過來，他就伸手將她抱起來轉了一圈，語氣裏滿是邀功的驕傲：“你看！我可以抱起晚晚！”
突如其來的騰空讓孟月晚驚呼一聲，下意識摟住他的脖頸：“霍臨淵！放我下來！”
霍臨淵連忙乖乖將她放下，卻還不忘仰着下巴強調：“我沒說大話吧？我力氣很大的！”
孟月晚理了理被弄亂的衣襟，“我會和師傅商量一下的，要是他同意，明日就帶你一起去。”
聽到這話，霍臨淵立刻挺直了腰板：“好！我等晚晚消息！晚晚要多替我說些好話。”
霍臨淵送她到巷口。
馬車駛遠時，孟月晚掀開窗簾，看見他仍站在原地揮手。
城西醫館藏在一條僻靜的巷子裏，門面看着簡陋，推開後院的門卻別有洞天。
滿院的草藥香氣中，一個穿着粗布短褂的老者正盤腿坐在石桌旁喝酒，花白的頭發用根木簪隨意束着，腳上趿着雙快磨破的布鞋，若不是那雙清亮的眼睛，任誰都會把他當成街頭流浪漢。
“丫頭來了。” 谷先生頭也不抬地往石桌上放了個空杯，酒壇傾斜着倒出琥珀色的酒液，“聽說你嫁了個傻子？”
孟月晚在他對面坐下，無奈道：“師傅莫信那些傳言，臨淵只是性子單純，心眼實誠得很。”
這幾日的相處下來，孟月晚看出霍臨淵不是傻，只是心智如幼童。
“您要是見了他，定會喜歡他的。”
“這就維護上了？”谷先生哼了聲，“我早就說霍硯清那小子不可靠，現在嫁個傻子也比他好。”
孟月晚順勢說道：“師傅能不能讓霍臨淵明日來醫館幫忙？他力氣大，能做不少活。”
谷先生不喜歡外人，所以這醫館就孟月晚一個人忙活。
平時谷先生則躺在後院看書喝酒。
“隨你。” 谷先生擺了擺手，顯然沒把這點小事放在心上。
谷先生放下酒壇：“手伸出來。”
孟月晚依言將手腕放在石桌上。
谷先生伸手搭上她的手腕。
片刻後他眉頭緊鎖，收回手重新給自己倒滿酒：“還是老樣子，你這怪病連爲師翻遍醫書都查不出根由。”
孟月晚自幼便身子虛弱，明明脈象平穩得很，卻總覺得渾身乏力，稍一勞累就頭暈氣短，更嚴重時還曾吐血過幾次。
這些年谷先生試過無數藥方，也只能勉強維持她的精神。
她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治不了就算了，大不了一死，也沒什麼可怕的。”
她早已是死過一回的人。
“胡說什麼？”谷先生打斷她的話，“我都沒氣餒，你倒先喪氣了？你死了誰給我養老送終，沒良心的！”
孟月晚心中一暖，她怎會不知，師傅這次下山重開這醫館，就是想搜集藥材，多找些孤本醫書爲她尋醫問藥。
谷先生灌了口酒，“只要師傅還在，總能找到治你病的法子。”
孟月晚鼻尖一酸，“師傅……”
“行了行了，把你那貓尿擦擦。” 谷先生別過臉，粗聲粗氣地擺手，“多大點事就掉金豆子，傳出去丟我的人。”
谷先生總覺得孟月晚這次見面不一樣了，仿佛歷經了很多事情一樣。
他頓了頓，“要是在霍家受了委屈，別硬撐着。幹脆和離回來，這醫館以後就交給你。憑你的醫術，餓不着自己。”
孟月晚心中一暖，想起前世婆婆對她行醫的堅決反對，說女子拋頭露面不成體統，再看眼前師傅的維護，更是覺得珍貴。
“謝謝師傅！哦對了——”孟月晚跑到外面，拿出一個酒壇拍了拍，“師傅，這次我給您帶了上好的酒。”
谷先生瞥了眼那壇酒，哼了聲別過臉：“算你還有點良心，知道孝敬師傅。”
……
傍晚，孟月晚乘坐的馬車剛到侯府巷口，就看見霍臨淵站在門口。
他見馬車停下立刻雀躍地跑過來，“晚晚！你回來了！我等你一起吃飯。”
孟月晚牽起他的手：“走吧。”
晚飯時霍臨淵扒了兩口飯，就忍不住抬頭追問：“晚晚，師傅同意我一起去醫館了嗎？你有沒有說我力氣大、會幹活？”
“同意了，明日你就可以和我一起去了。”
霍臨淵立刻歡呼一聲。
兩人剛放下碗筷，侯夫人就走進來，身後跟着的丫鬟端着個黑陶藥碗，苦澀的藥味飄散開來。
“臨淵，該喝藥了。” 侯夫人將藥碗放在桌上，轉頭對孟月晚解釋道，“這是陛下御賜的補藥，太醫說每月服一次，堅持喝能讓他早點好起來。”
霍臨淵聞到藥味就皺起眉頭，往後縮了縮脖子：“苦…… 不想喝。”
“乖，喝了病才會好。” 侯夫人柔聲哄着，正要親自喂他，孟月晚卻伸手攔住了。
她看着碗裏深褐色的藥汁，鼻尖縈繞的氣味讓她心頭一凜。
這藥香看似溫潤，實則藏着幾味寒性藥材的澀味，尋常醫者根本察覺不出異樣。
“母親，阿淵剛剛吃了飯，腸胃正滿着，等會兒再喝吧。” 孟月晚給侯夫人使了個眼色，語氣自然地說道。
侯夫人何等精明，立刻會意，揮了揮手讓身邊的丫鬟都退下。
“阿淵，你去外面等我。”孟月晚把霍臨淵哄出去。
霍臨淵一步三回頭地走出了屋子。
待屋裏只剩二人，侯夫人才問：“晚晚，怎麼了？是這……藥有問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