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甲士殺氣騰騰地開出兵營,鐵靴踏地之聲如同沉悶的戰鼓,敲碎了年節最後的寧靜。沿途百姓紛紛避讓,驚疑不定地看着這支明顯不同於日常巡防、殺氣畢露的隊伍。
在西城門與法曹司隊正孫銘及其帶領的十餘名武吏匯合。孫銘見到譚灃及其麾下兵馬的肅殺之氣,眼中閃過一絲贊賞,重重一拍譚灃肩膀:“譚隊正,好氣勢!今日便你我聯手,爲民除害!”
“孫隊正,如何行動,但請吩咐!”譚灃沉聲道。
“據可靠線報,野狼幫主要頭目此刻大多聚集在其總舵‘狼窩’賭坊內。我等兵分兩路,我帶捕快直撲賭坊正門拿人!譚隊正,你帶兵士封鎖賭坊周邊所有巷道出口,特別是後門和側院,絕不能讓一人走脫!若遇持械沖擊封鎖線者,可視同叛逆,立斬不赦!”孫銘迅速布置任務。
“遵命!”譚灃毫不猶豫,立刻下令麾下三名什長各帶十人,分守賭坊東、西、北三面巷道,自己親率二十人及剩餘兵士扼守最爲重要的後門區域。
命令下達,隊伍迅速散開,如同張開的大網,無聲而迅疾地撲向各自目標區域。譚灃帶領主力趕到賭坊後巷,這是一條狹窄陰暗的死胡同,彌漫着尿臊和垃圾的腐臭味,一扇包着鐵皮的厚實木門緊閉着,門後隱約傳來賭徒的喧譁和叫罵。
“弓弩手上牆!占據制高點!長槍手結陣,封死巷口!刀盾手在前,準備破門!”譚灃語速極快,指令清晰。兵士們訓練有素地執行命令,冰冷的殺氣瞬間籠罩了這條肮髒的巷道。
幾乎就在譚灃部就位的瞬間,前門方向猛地傳來了孫銘洪亮的警告聲、劇烈的砸門聲、以及隨之響起的驚叫、怒罵和兵刃碰撞之聲!行動開始了!
後門內也瞬間炸鍋!清晰的呼喊聲穿透門板:
“鷹爪孫抄家啦!”
“快!從後門走!”
“抄家夥!殺出去!”
“哐!哐!哐!”厚重的後門從內部被猛烈撞擊,門栓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頂住!”譚灃厲喝,前排刀盾手立刻用肩膀死死抵住門板,長槍手從縫隙中狠狠刺出,頓時引來門後淒厲的慘叫。
“轟隆!”一聲巨響,門栓終於被撞斷!厚木門被猛地向內撞開,巨大的力量將頂門的幾名刀盾手震得踉蹌後退!
“殺啊!”數十名面目猙獰、手持利刃的野狼幫悍匪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涌出!他們深知今日若被拿住,絕無幸理,因此個個拼命,攻勢瘋狂無比!
“放箭!”牆頭弓弩手立刻射擊,稀疏的箭矢射倒了沖在最前的幾人,但匪徒人數衆多,瞬間便與巷口的兵士絞殺在一起!
狹窄的巷道根本施展不開,戰鬥瞬間進入最殘酷的貼身肉搏!刀光劍影,血肉橫飛!怒吼聲、慘叫聲、兵刃砍入骨肉的悶響瞬間充斥了整個空間!
譚灃身先士卒,長刀揮舞,精準而狠辣。他吸元境四層的修爲在此刻展現得淋漓盡致,力量、速度遠超尋常悍匪,每一刀劈出都必有一人濺血倒地!他如同礁石,死死釘在陣線最前方,硬生生擋住了匪徒最凶猛的第一波沖擊!
“隊正小心!”一名親兵猛地將譚灃向旁邊一推,自己卻被一柄斜刺裏砍來的腰刀劈中肩膀,慘叫着倒下。
譚灃目眥欲裂,反手一刀將那偷襲的匪徒頭顱斬飛!熱血濺了他一臉,更激起了他骨子裏的凶性!
“結圓陣!相互掩護!不要亂!”譚灃嘶聲大吼,努力維持着陣型。但這些兵士畢竟不是百戰精銳,面對如此亡命徒的瘋狂反撲,陣線開始出現鬆動,不斷有兵士受傷倒下。
混亂中,三名身手明顯高出尋常匪徒一籌的漢子交換了一個眼神,如同毒蛇般悄無聲息地繞開正面戰團,從側翼陰影中猛地撲向三名兵士!刀光直取其胸腹要害!這顯然是幫中好手!
三名兵士剛格開正面打退幾人,舊力已盡新力未生,眼看就要被這三把短刀刺中!
千鈞一發之際,譚灃紅着眼睛撲了上去,用身體硬生生擋住了這致命偷襲!
“噗嗤!噗嗤!”
利刃入肉的聲音令人牙酸!譚灃一聲悶哼,當場重創倒地!
幾名兵士眼睜睜看着爲自己擋刀的對正倒下,一股無法形容的暴怒和悲痛瞬間沖垮了理智!
“啊——!”他們發出野獸般的咆哮,體內元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長刀之上竟隱隱泛起一絲微不可查的氣芒!他們不再顧及自身防御,合身撲向那三名偷襲者,刀法變得大開大闔,完全是同歸於盡的打法!
那三名好手沒料到兵士如此悍勇,一時間竟被不要命的氣勢壓住!刀光閃動間,一人被攔腰斬斷,另一人手臂被齊肩砍飛!但最後一人卻抓住空隙,一刀狠狠扎進了一名兵士的左腹!
那名兵士身體猛地一顫,卻仿佛感覺不到疼痛,右手長刀順勢回掠,直接將那匪徒的咽喉割斷!
周圍兵士見狀,眼睛也徹底紅了!主將重傷,非但沒有讓他們崩潰,反而激起了這群漢子骨血裏的凶悍與同袍之情!
“媽的!跟這群雜碎拼了!”
“爲死去的弟兄報仇!爲隊正報仇!”
殘存的兵士發出絕望而憤怒的咆哮,原本有些動搖的陣線竟然奇跡般地再次穩固下來,甚至發起了反沖鋒!他們用身體組成人牆,將受傷的譚灃護在中間,用刀砍,用槍刺,甚至用牙咬,與數倍於己的匪徒進行着慘烈無比的廝殺!
每一個倒下的兵士,都會在最後一刻盡可能多地帶走敵人。巷道地面早已被鮮血染紅,滑膩不堪,每一步都踩在血泥之中。
譚灃看着身邊不斷倒下卻無一人後退的弟兄,看着他們即使腸穿肚爛仍死死抱住匪徒的腿,巨大的悲痛和憤怒化作了冰冷的力量。他猛地撕下衣襟,胡亂捆住傷口,咬着牙,再次站了起來!
“殺!”他嘶啞地吼着,再次揮刀加入戰團!每一次揮刀都牽動傷口,帶來鑽心的疼痛,但他的眼神卻比刀鋒更冷!
就在這時,前門的喊殺聲驟然減弱,隨即傳來孫銘洪亮的聲音:“野狼幫首惡已擒!餘者棄械投降不殺!”
後門的匪徒聽到總舵已破,首領被擒,原本瘋狂的士氣瞬間崩塌!
“幫主被抓了!”
“跑啊!”
剩餘的匪徒再無戰意,紛紛試圖逃竄,但狹窄的巷道早已被屍體和死戰的兵士堵死。
“降者不殺!”譚灃用盡力氣吼道。
哐啷啷……幸存的匪徒終於徹底崩潰,丟下兵刃,跪地求饒。
戰鬥,終於結束了。
巷道內,如同修羅地獄。殘肢斷臂隨處可見,鮮血匯聚成溪流,緩緩流淌。濃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嘔。
譚灃拄着刀,劇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扯得傷口劇痛。他環顧四周,心在不斷下沉。
他帶領的二十名弟兄,此刻還能站着的,不足十人,且個個帶傷。地上,六名兵士永遠閉上了眼睛,屍體與匪徒混雜在一起,姿態各異,卻都充滿了戰鬥的慘烈。
慘勝……這是真正的慘勝!
孫銘帶着捕快從前面趕來,看到後巷這慘烈的一幕,亦是倒吸一口涼氣。他快步走到譚灃面前,看着譚灃身上那三處恐怖的傷口,沉聲道:“譚隊正!你……”
“我沒事……”譚灃聲音沙啞,推開想要攙扶他的兵士,目光掃過那些陣亡弟兄的遺體,緩緩抬起手,鄭重地行了一個軍禮。
所有還能動彈的兵士,無論傷勢輕重,都掙扎着挺直身體,向着死去的同袍,行以最莊嚴的軍禮。
寒風嗚咽,卷着血腥,吹過死寂的巷道,仿佛在爲英魂送行。
“清理戰場,救治傷員,統計戰損……將陣亡弟兄的姓名,一個不漏地報給我。”譚灃的聲音低沉而堅定,帶着不容置疑的責任,“他們的撫恤,我譚灃,一力承擔!若朝廷不給,我賣宅賣地,也絕不讓我弟兄的家眷挨餓受凍!”
此言一出,所有幸存兵士的目光都聚焦在譚灃身上,那目光中,充滿了劫後餘生的慶幸,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名爲“信服”與“死忠”的東西,在悄然生根發芽。
孫銘看着譚灃,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盡在不言中。
此一戰,譚灃以身受重創、麾下死傷近半的代價,徹底堵死了野狼幫高層的退路,爲法曹司順利擒拿首惡立下頭功。消息傳回,灰岩城震動!
而“譚灃”這個名字,也伴隨着西城巷道的血戰與他的承諾,真正在這灰岩城的兵營和底層百姓中,響亮了起來。
軍曹司的批假文書下來得很快。譚灃被允許休養半個月,以恢復圍剿野狼幫一戰中受的內外傷勢。那夜搏殺,被野狼幫幫衆垂死反撲重傷,以及強行催谷元氣帶來的經脈震蕩,遠非表面看上去那般輕鬆。
石頭手腳麻利地將譚灃從兵房值房接回了後街吏舍。看着譚灃蒼白的臉色和偶爾蹙眉強忍痛楚的模樣,小子急得眼圈發紅,二話不說,扭頭就跑去醉風樓尋馮三娘。
不過半個時辰,馮三娘便帶着大包小包的藥材、補品,以及一個裝着幹淨被褥和換洗衣物的包袱,匆匆趕了過來。她一進門,看到譚灃靠在榻上、氣息微弱的模樣,那雙慣見風浪的媚眼裏瞬間溢滿了心疼與後怕。
"怎地傷成這樣?"她聲音都帶上了顫音,幾步搶到榻前,也顧不得避嫌,冰涼的手指輕輕拂過譚灃肩背處淤青腫脹的傷痕,倒吸一口涼氣"
"無妨,些小內傷,將養幾日便好。"譚灃勉強笑了笑,不想讓她過分擔心。
馮三娘卻是不由分說,立刻指揮着石頭燒熱水、找藥罐,自己則親自挽起袖子,用帶來的上等金瘡藥和活血散瘀的膏脂,仔細替譚灃清理、塗抹外傷。她的動作輕柔而熟練,指尖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溫熱的呼吸偶爾拂過譚灃的皮膚,帶來些許異樣的癢意。
譚灃有些尷尬,想說自己來,卻被馮三娘一個嗔怪的眼神瞪了回去:"隊正此刻是傷員,便好生躺着!這些事,妾身做得來。"
她語氣堅決,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關切。敷完藥,她又親自去煎了內服的湯藥,看着譚灃皺着眉頭喝完,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接下來的日子,馮三娘幾乎將醉風樓的事務交給了得力夥計,自己則每日準時過來,煎藥送飯,擦拭換藥,無微不至。她甚至特意下廚,熬制各種藥膳補湯,逼着譚灃喝下。狹小的吏舍內,終日彌漫着淡淡的藥香和食物暖香,以及馮三娘身上那縷揮之不去的成熟馨香。
石頭則跑前跑後,打下手,守門戶,警惕着一切風吹草動。
譚灃起初還有些不自在,但漸漸也就習慣了這份照料。重傷虛弱之時,有人如此細致體貼地守在身邊,讓他那顆在異世界始終緊繃的心,也不由自主地軟化了一角。
期間,他麾下第五隊的幾名什長、伍長結伴前來探望,帶來些水果點心,言語間充滿了對譚隊正的敬佩與關切。言談中,譚灃得知那夜行動後,法曹司順藤摸瓜,又端掉了野狼幫幾處窩點,搜出不少罪證,西城風氣爲之一清。兄弟們如今走在街上,腰杆都比往日挺得直些。
譚灃勉勵了他們幾句,讓他們安心帶隊巡防,一切等他回去再說。
又過了兩日,軍曹司主事宋大人竟也親自來了。這位淬體境的武官依舊是那副雷厲風行的模樣,進屋後目光如電地掃過譚灃的氣色,點了點頭:"氣色比那日好看多了。看來馮掌櫃照顧得甚是用心。"
馮三娘連忙斂衽行禮,口稱"不敢"。
宋主事擺擺手,自己拖了張凳子坐下,神色略顯凝重道:"今日來,一是看看你的傷勢,二來,也是告訴你一聲,人口失蹤案,連同之前元石案的餘波,基本算是清了。"
譚灃精神一振,凝神傾聽。
"野狼幫總舵被剿,其核心黨羽大多落網。根據口供和查獲的賬冊,兵房錢副主事,勾結野狼幫,爲其走私、拐賣等諸多惡行提供庇護、疏通關節,甚至暗中入股分潤,罪證確鑿!已被郡監委直接下令鎖拿,投入大獄,怕是難逃一死。"宋主事語氣冷硬,帶着一絲肅殺。
譚灃心中並無多少意外,只是暗道果然如此。
宋主事頓了頓,繼續道:"至於宋某......身爲軍曹司主事,御下不嚴,失察失職,致使蠹吏爲禍地方,亦難辭其咎。郡主大人已下令,罷免宋某軍曹司主事一職,暫留任戴罪效力,以觀後效。"
譚灃聞言,連忙道:"大人......"
宋主事卻抬手打斷了他,臉上露出一絲豁達的苦笑:"不必多言。在其位,擔其責。此事宋某確有失職之處,無話可說。能留任戴罪,已是郡主大人和郡監主大人開恩。告訴你這些,是讓你心中有數,兵房......乃至整個軍曹司,經此一案,已是傷筋動骨,元氣大傷。年後,必有一番大調整。"
他目光深沉地看了譚灃一眼:"你年輕,有沖勁,有背景,更有運氣。此次剿匪,你首功無疑。傷好之後,恐怕要給你加加擔子了。望你好自爲之,莫要步了錢某人的後塵,也莫要辜負了......郡主和郡監主的期望。"
這番話,推心置腹,近乎明示。譚灃心中震動,肅然道:"卑職謹記大人教誨!定當恪盡職守,清廉自守!"
"嗯。"宋主事點點頭,不再多言,起身離去,背影依舊挺拔,卻似乎帶上了一絲蕭索。
又靜養了幾日,譚灃傷勢已好了七七八八,體內元氣也漸漸恢復充盈。這日午後,窗外竟罕見地露出了冬日的暖陽。
馮三娘正坐在窗邊,就着日光縫補譚灃一件刮破了口子的內衣,側臉柔和,神情專注。譚灃靠在榻上看着她,忽然開口道:"三娘,這次多謝你了。"
馮三娘拈針的手微微一頓,抬起頭,眼波流轉,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隊正跟妾身還客氣什麼?若非隊正,妾身如今只怕還在那暗無天日的候審所裏,清荷也......"她說到女兒,聲音低了下去,眼中閃過一絲後怕與慶幸。
"清荷近來可好?"譚灃順勢問道。
"好,好多了。"馮三娘臉上露出真切的笑容,"接回身邊後,性子也開朗了些。前幾日還念叨着想謝謝譚叔叔送的紅包呢。」她頓了頓,聲音愈發輕柔,「那孩子...與我也更親近了。這一切,都是托隊正的福。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以及石頭刻意提高的通報聲:"譚哥!郡主大人來了!"
譚灃和馮三娘皆是一驚。馮三娘連忙放下針線,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譚灃也欲下榻相迎。
趙沅卻已帶着兩名隨從走了進來,擺手道:"你有傷在身,不必多禮。"他目光在屋內一掃,掠過桌上尚未收起的藥罐和馮三娘,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卻並未多問。
"下官失禮了。"譚灃還是在榻上欠了欠身。
"傷勢如何了?"趙沅在剛才宋主事坐過的凳子上坐下,語氣平和。
"已無大礙,再休養兩日便可回衙銷假。"
"嗯,那就好。"趙沅點點頭,"你此次立功不小,雷霆手段,掃清了西城一大毒瘤,郡主府上下皆已知曉。宋主事之事,你想必也聽說了。"
"是,宋大人剛來過。"
"嗯。兵房不可一日無主事。經此一事,也需一位敢作敢爲、背景幹淨之人前去整肅。"趙沅看着譚灃,語氣平淡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本王與宋主事商議過了,也征得了姬親王的首肯。待你傷愈回衙,功曹司的任命文書便會下達。由你,接任兵房主事一職。"
兵房主事!正五品實權職位!
雖然早有預感,但此話由郡主親口說出,分量依舊不同。譚灃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激蕩,沉聲道:"卑職年輕識淺,恐難當此重任!"
"不必妄自菲薄。"趙沅擺擺手,"非常之時,當用非常之人。你之能力、心性,本王與王爺都看在眼裏。記住,坐上這位子,並非讓你享福,而是讓你去做事,去刮骨療毒!可能做到?"
譚灃挺直背脊,目光堅定:"卑職必竭盡全力,整肅兵房,清除積弊,不負郡主與王爺信任!"
"好!"趙沅臉上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本王等着看你的表現。安心養傷,年後,兵房便交給你了。"他又簡單囑咐了幾句,便起身離去,來去如風。
送走郡主,屋內一時安靜下來。馮三娘看着譚灃,眼中溢彩漣漣,既有與有榮焉的欣喜,也有一絲難以言說的震撼。十八歲的正五品兵房主事!這在灰岩郡的歷史上,恐怕也是絕無僅有!
"恭喜......譚主事。"她輕聲道,語氣復雜。
譚灃卻搖了搖頭,臉上並無多少喜色,反而凝重起來:"位子越高,責任越重,盯着的人也越多。三娘,日後恐怕還需你多多相助。"
"這是自然。"馮三娘毫不猶豫地應道,"妾身與醉風樓,必定全力輔佐主事!"
又休養了兩日,譚灃自覺已恢復如初,便正式回軍曹司銷假。
他踏入兵房衙門時,氣氛明顯與往日不同。所有遇到的吏員、軍官,無論品級高低,皆停下腳步,恭敬行禮,口稱"譚主事",眼神中充滿了敬畏、好奇,乃至一絲不安。錢副主事的倒台,宋主事的罷免,早已傳開,而譚灃這個新任主事的崛起之路,更是充滿了傳奇色彩,無人敢因其年輕而有絲毫怠慢。
譚灃面色平靜,一一頷首回應,徑直走向那間屬於主事的值房。
剛在寬大的公案後坐定,功曹司的主事便親自帶着文書來了。
"譚主事,恭喜高升!"功曹司主事笑容滿面,將正式的任命文書和新的腰牌呈上,"郡主大人特意吩咐,譚主事年輕有爲,望能再接再厲,整飭武備,保境安民。"
"多謝周主事,請轉告郡主,譚某必不負所托。"譚灃接過那沉甸甸的文書和腰牌,觸手冰涼,卻仿佛有千鈞之重。
送走功曹司主事,譚灃摩挲着腰牌上"灰岩郡軍曹司兵房主事"的字樣,目光投向窗外。庭院中積雪未融,反射着冷冽的日光。
兵房主事的位子,他終於坐了上來。但這並非終點,而是另一個更深、更急的漩渦的開始。野狼幫餘孽未清,兵房內部盤根錯節的關系需梳理,來自更高處的期望與壓力......
前路漫漫,挑戰叢生。
但他眼神銳利,毫無懼意。
這灰岩城的棋局,他已從一枚過河卒子,變成了能左右一方局勢的......棋手。
而他的目光,早已投向了更遙遠的未來,以及那深藏於星象與命運之中的、亟待解開的謎團。
譚灃坐在兵房主事那張寬大卻冰冷的黑檀木公案後,指尖劃過一摞剛送來的軍械庫盤點冊。冰冷的觸感順着指尖蔓延,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升任主事的興奮早已被眼前如山的事務和潛在的暗流沖刷得一絲不剩。兵房經錢副主事多年經營,又歷經野狼幫一案震蕩,留下的爛攤子遠超想象。
軍械庫存記錄混亂,賬實不符之處比比皆是。弓弩弩弦老化、箭鏃鏽蝕、皮甲蟲蛀……許多裝備看似登記在冊,實則早已不堪使用。而每年上報的維護、更新費用卻一分不少。
人員名冊亦是如此。吃空餉、冒名頂替者不在少數。一些早已退役或亡故的名字,依舊每月領着餉銀。真正在崗的兵士,也因長期缺乏嚴格操練和足夠糧餉,士氣渙散,戰力堪憂。那日剿匪,若非絕境激發凶性,以及自己身先士卒,後果不堪設想。
更棘手的是人際關系。兵房下屬各隊正、文書、倉管,大多與錢副主事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或是其親信,或是利益共同體。如今錢副主事倒台,這些人表面上對自己恭順有加,實則陽奉陰違,處處設障。自己這個空降的、年僅十八的主事,想要真正掌控兵房,絕非一紙任命文書所能輕易達成。
“呼……”譚灃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揉了揉眉心。他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立威,更要抓住實據,快刀斬亂麻。
他首先召見了負責軍械庫的老倉管,一個頭發花白、眼神渾濁的老吏。
“李倉管,這份上月軍械盤點錄,爲何與三年前的入庫記錄對不上?這三百張硬弓,據記載應是新弓,爲何盤點時標注爲‘堪用舊弓’?差額去了何處?”譚灃聲音平靜,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壓力。
老倉管渾身一顫,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涕淚橫流:“大人明鑑!非是小老兒貪墨啊!是……是錢副主事……前年郡守府秋狩,臨時征調了一批新弓,後來……後來就再未歸還入庫……記錄也是錢副主事命人改的……小老兒人微言輕,不敢不從啊……”
譚灃目光冰冷,心中了然。這是慣用伎倆,借公務之名,行貪墨之實。
“可有征調文書?何人經手?”
“有……有的!當時是錢副主事的心腹,隊正劉彪經手,文書……文書應該還壓在舊檔裏……”老倉管爲了脫罪,忙不迭地交代。
“起來吧。將相關文書盡數找出,送來給我。日後庫房一應出入,需嚴格記錄,一式兩份,一份送我備案。若再有差池,數罪並罰!”譚灃恩威並施。
“是!是!多謝大人!小老兒定當盡心竭力!”老倉管如蒙大赦,連滾爬爬地退了出去。
處理完軍械庫,譚灃又着手清理兵員名冊。他讓石頭拿着自己的主事腰牌,直接去戶曹司調取了近五年灰岩郡的丁口消錄與兵房餉銀發放記錄,兩相對照。
結果觸目驚心。足足有五十多個名字,要麼早已病故銷戶,要麼早已遷離本郡,卻依舊每月在兵房領着餉銀。這些空餉最終流向了何處,不言而喻。
譚灃沒有聲張,只是將這份名單默默記下。他現在還需要時間,需要更多鐵證,也需要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才能將這些蛀蟲連根拔起。
白日處理公務,晚間回到吏舍,譚灃則沉浸於修煉之中。
與李老四的巷戰,以及那日鬼哭澗的搏殺,讓他愈發渴望力量。這個世界,個人實力才是根本。官位權力固然重要,但若自身不夠強大,終究是空中樓閣,隨時可能傾覆。
他手握所剩不多的極品元石,瘋狂汲取着精純的元氣。《磐石鍛身術》的呼吸法門已被他運用得愈發純熟,不斷開拓梳理着經脈,使得元氣吸納效率穩步提升。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正朝着吸元境四層的頂峰穩步邁進,距離五層門檻似乎也不再遙遠。按照這個速度,或許再有半年,便能達到吸元境九層大圓滿。
但……然後呢?
譚灃腦海中不由浮現出那日宋主事罷職時蕭索的背影,以及姬親王那句“銳氣需有根基,否則易折”。宋主事乃是淬體境三段的高手,依舊落得如此下場。自己即便達到吸元境大圓滿,若無法突破那萬中無一的淬體境,引元氣入體淬煉,終其一生也不過是個強壯些的凡人武夫,壽元不過百載。在這官場漩渦、甚至未來可能面對的更大風波中,依舊脆弱不堪。
譚灃想起之前尋到本《南疆風物志》翻閱時,與地毯老人狀似無意得攀談。
“老先生,這書上說咱們南大陸之外,還有東、西、北、中四塊大陸,皆廣袤無垠,卻被無數禁區分割,可是真的?”
老文書正在擦拭書架,聞言抬起頭,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追憶:“自然是真的。老夫年輕時,曾跟隨商隊去過一次禹州邊境,遠遠望見過那‘黑隕山脈’禁區,嘿,那叫一個嚇人!黑漆漆的山脈直插雲霄,終年雷電環繞,根本看不到頂,靠近些就覺得心慌氣短,仿佛有什麼東西在盯着你!據說那裏面,有上古大能留下的洞府遺跡,但也藏着能吞噬一切的恐怖荒獸和絕地!”
譚灃心中一動:“哦?竟如此神奇?那可有凡人……或低階修士敢進去探尋?”
“找死麼不是?”老文書嗤笑一聲,“尋常吸元境、淬體境,進去就是十死無生!也就那些突破到了破障境、甚至超凡境的大人物,或許才敢在禁區邊緣碰碰運氣,尋找些機緣造化。但也僅是邊緣!核心區域?據說連主宰一方大陸的大能都不敢輕易踏足!”
“主宰境……”譚灃喃喃道,這是他目前所知修煉體系的頂峰。
“是啊,那等人物,對咱們來說就是雲端上的神仙了。”老文書嘆口氣,壓低聲音道,“不過啊,傳說終究是傳說。一般到達破障境的修士便前往宗門及禁區修煉,追求大道長生,再極少摻和凡俗事務。
據說,進入了修士世界便受他們的秩序約束,不能以武力威脅凡俗之人,更不能在凡俗濫造殺戮。
譚灃心想修士的親戚和後代也是凡俗之人,如果不加約束豈不是亂了套,這規矩十有八九是真的。
收回回憶
一絲煩躁和茫然涌上譚灃心頭。他停下修煉,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冰冷的夜風灌入,讓他清醒了幾分。
窗外,灰岩城的燈火在冬夜裏零星閃爍,更遠處,是無盡的黑暗,仿佛吞噬一切的巨獸。
他想起了星象異動的那晚,想起了那個未能救下的女子,想起了內心深處那份模糊的羈絆……如果她也在這個世界,她會在哪裏?是否也面臨着困境?自己若連自保都艱難,又何談去尋找她、保護她?
不行!絕不能就此止步!
譚灃眼中重新燃起火焰。官位要爭,實力更要提升!至少,要將自身錘煉到目前所能達到的極致——吸元境大圓滿,甚至……嚐試沖擊那傳說中的破障境!
心中定了方向,譚灃不再猶豫。他回到榻上,再次握緊元石,將一切雜念摒棄,全力運轉功法。
元氣如涓涓細流,不斷匯入丹田,滋養着肉身,也堅定着他的向武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