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機吞吐紙張的聲響在空蕩的辦公室裏格外刺耳,我捏着剛打出來的請假單,指尖還殘留着消毒水的涼意。上周那場突如其來的高燒把我拖進醫院,直到今天體溫才勉強穩定在37度。
"小李,臉色還是這麼差啊。"
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我轉身時差點撞翻文件架。老王捧着泡滿枸杞的玻璃杯站在那兒,深灰色的襯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腕骨處那顆褐色的痣——那是他常年握鼠標磨出的繭子旁邊最顯眼的標記。
"王哥?"我嗓子發緊,"您不是......"
"不是啥?"他咧嘴笑,眼角的皺紋堆成溝壑,"看你這糊塗樣,燒傻了?我上周還幫你收了快遞,在你抽屜裏呢。"
打印機突然卡紙,發出齒輪錯位的怪響。我盯着老王身後的百葉窗,七月的陽光被切割成細條,卻沒在他腳下投出任何影子。冷汗順着脊椎爬上來,我想起三天前接到的電話,人事部的張姐在那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老王他...周一早上發現猝死在工位上,桌上還放着沒吃完的包子..."
"發什麼呆呢?"老王伸手拍我的肩膀,指尖的觸感像冰塊滑過皮膚,"你桌上這盆綠蘿快枯死了,我幫你澆了點水。"
我猛地低頭,那盆我養了兩年的綠蘿確實抽出了新葉,土壤溼漉漉的。可上周請假前,我明明親眼看着它因爲缺水發黃枯萎,還跟老王抱怨過沒時間照顧。
"王哥,您這周...沒來上班嗎?"我攥着請假單的手在發抖,紙張邊緣被捏出褶皺。
"天天來啊。"他指了指自己的工位,那裏的電腦屏幕亮着,屏保是他孫女的照片,"就昨天沒來,家裏水管爆了,折騰了一整天。"他忽然壓低聲音,"對了,財務部的老劉被抓了,據說挪用公款,你可別外傳。"
這個消息我今早才從新聞上看到,警方是昨天下午才發布的通報。
打印機的卡紙聲停了,辦公室裏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老王的手機在口袋裏震動,他掏出來看了一眼,屏幕上顯示的時間是"周一 09:47"——正是他被發現猝死的時間。
"我先回去幹活了。"他把手機塞回口袋,轉身時後頸露出一塊青紫色的印記,像被什麼東西勒過,"對了,你抽屜裏的快遞是本推理小說,我看了幾頁,結局挺嚇人的。"
我僵在原地,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隔間拐角。顫抖着拉開抽屜,那本《替身》果然躺在裏面,翻開的頁面上有幾處水漬,像是有人哭過,扉頁上用鉛筆寫着一行字:"如果看到我,請告訴麗麗,我對不起她。"
麗麗是老王的獨生女,去年因爲車禍癱瘓在床,老王爲了給她治病,白天上班晚上兼職代駕。
打印機又開始工作,吐出一張白紙,上面莫名其妙地印着老王的工牌照片,照片裏的他笑得一臉慈祥,下方的入職日期被紅筆劃掉,改成了"2023.07.17"——今天的日期。
隔間外傳來鍵盤敲擊聲,我偷偷探出頭,老王正坐在電腦前打字,手指在鍵盤上移動的速度快得不正常,像是有無數只手在同時操作。他面前的煙灰缸裏堆滿煙蒂,其中一根還冒着微弱的紅光,可那煙蒂的形狀,和警方通報裏描述的、在老王猝死現場發現的完全一致。
"小李,幫我拿下A4紙。"他頭也不回地說,聲音裏帶着奇怪的回音。
我盯着他椅背上搭着的外套,那是件深藍色的夾克,左袖口有道撕裂的口子——上周我還跟他開玩笑,說這衣服該扔了,他當時笑着說:"等麗麗好起來,我就買新的。"
就在這時,保潔阿姨推着清潔車經過,看到老王的工位時突然"啊"地叫出聲,手裏的拖把"哐當"掉在地上。"王...王師傅?"她臉色慘白,連連後退,"張姐說您...您已經..."
老王緩緩轉過身,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睛裏像蒙着一層白霧:"劉姨,我這不好好的嗎?"
保潔阿姨尖叫着跑了出去,清潔車翻倒在地,消毒水灑了一地,在老王腳邊聚成小小的水窪,倒映出天花板的吊燈,卻沒有他的臉。
我的手機突然響起,是醫院的號碼。接起後,護士的聲音帶着歉意:"李先生,抱歉打擾您,上周您住院時遺落了一份心電圖報告,上面顯示您有嚴重的心律失常,建議盡快復查..."
我捂住聽筒,看着老王正彎腰撿地上的消毒水噴頭,他的手指穿過了塑料噴頭,直接按在地板上。那些水漬在他觸碰過的地方迅速蒸發,留下深色的印記,拼出"救我"兩個字。
電腦屏幕突然彈出一封新郵件,發件人是老王的郵箱,發送時間顯示爲"周一 09:46",也就是他猝死前一分鍾。郵件內容只有一句話:"我抽屜裏有麗麗的病歷,幫我交給醫生。"
我沖向老王的工位,拉開最下面的抽屜,裏面果然有個牛皮紙袋。打開的瞬間,一股福爾馬林的味道撲面而來,裏面除了病歷,還有一張昨天的繳費單,金額是五萬塊,付款人是老王的名字——可他的銀行卡早在周三就被家人注銷了。
"找到沒?"老王站在我身後,呼吸帶着一股鐵鏽味,"麗麗的手術費還差這些,我昨天去跑了好幾家親戚才湊齊。"
我猛地回頭,他的半張臉陷進陰影裏,另半張臉在陽光下呈現出半透明的質感,能隱約看到顱骨的輪廓。隔間的空調開始滴水,嗒、嗒、嗒地落在地板上,像是有人在倒計時。
"王哥,"我鼓起勇氣,聲音卻在發顫,"您已經死了。"
他臉上的表情凝固了,嘴角維持着上揚的弧度,眼睛卻慢慢睜大,露出眼白多於黑瞳的詭異模樣。"我沒死,"他重復道,聲音越來越低,"我還要給麗麗治病,我答應過她..."
他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辦公桌上的文件被無形的風吹得亂飛,那張他孫女的照片飄到我腳下,背面用圓珠筆寫着日期:2023.07.10——正是他猝死的那天。
"幫我..."他的聲音變成無數重疊的回音,"把錢...給麗麗..."
最後一個字消散時,他徹底消失了。電腦屏幕突然黑掉,倒映出我身後站着的人影——老王正歪着頭看我,脖子以不正常的角度扭曲着,手裏攥着那本《替身》,翻開的頁面上用血寫着:"你也會留下的"。
空調的滴水聲停了,辦公室裏只剩下我的喘息聲。手機再次響起,這次是陌生號碼,接通後傳來一個虛弱的女聲:"請問是李先生嗎?我是王麗...我爸爸昨天給我轉賬五萬塊,可他...他上周就去世了..."
我看着老王的工位,那裏的電腦屏幕又亮了起來,屏保換成了一張新照片:老王坐在病床邊,握着麗麗的手,兩人笑得燦爛。照片下方的日期,是下個月的今天。
抽屜突然自動關上,發出"咔噠"一聲。我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指甲縫裏不知何時沾上了泥土——和老王墳墓上的泥土一模一樣。打印機再次啓動,吐出一張紙,上面是我的工牌照片,入職日期被改成了"2023.07.17",而照片裏我的身後,站着一個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