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林初夏喃喃地重復着這兩個字，仿佛它們是從外太空掉下來的隕石，砸得她頭暈目眩。她紅腫的眼睛裏寫滿了難以置信，淚水還掛在睫毛上，隨時可能滴落，襯得她整個人像一只受驚過度、反應遲鈍的兔子。
江嶼……要和她合作？在這個她剛剛被他冰冷的目光審判過，被沈薇用軟刀子凌遲過，被全校論壇當成笑話圍觀過的畫室裏？
這簡直比告訴她太陽從西邊出來還要荒謬！
“江學長……我……我不明白……”初夏的聲音幹澀沙啞，帶着濃重的困惑和揮之不去的恐慌，“我能和你……合作什麼？我……我只會添麻煩……”她低下頭，聲音越來越小，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衣角，指節泛白。沈薇那句“只會讓別人困擾”的話，像魔咒一樣在腦海裏盤旋。
江嶼似乎對她的反應並不意外。他依舊站在幾步開外，保持着一種疏離又極具存在感的距離。午後的陽光透過高窗，在他挺直的鼻梁和冷峻的下頜線上投下清晰的明暗交界。他的眼神平靜而深邃，仿佛能看透初夏的內心。他沒有立刻解釋，目光平靜地掃過初夏布滿淚痕的臉頰和凌亂的頭發，最終落在她那雙寫滿不安和茫然的杏眼上。
“論壇的持續發酵，對我造成的時間損耗和精神幹擾，已經超過了那件被損壞物品本身的價值。”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靜，像是在分析一個客觀的商業案例，而非在討論一場因她而起的巨大風波，“我需要一個立竿見影的解決方案，來終止這場無意義的噪音。”
初夏的心揪緊了。噪音……是啊，她給他帶來了巨大的噪音。
“而對你而言，”江嶼的目光在她身上短暫停留，“這場輿論風暴帶來的困擾，顯然也不亞於我。被誤解、被非議，甚至可能影響到你正常的學習和生活。”他精準地點出了初夏此刻最深的恐懼——走在路上被人指指點點，在教室被人竊竊私語，甚至可能影響到她的學業評價。
初夏苦澀地點點頭，喉嚨像被堵住一樣難受。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戳在她最痛的地方。
“所以，”江嶼微微向前傾身，姿態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深邃的眼眸鎖住初夏，“基於‘互惠互利’的原則，我提議：我們暫時建立一種公開的、策略性的‘關系’。”
策略性的……關系？
初夏的腦子更亂了，像一團被貓抓過的毛線。公開？策略性？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簡單來說，”江嶼似乎看出了她眼中的混亂，言簡意賅地拋出了核心，“我們需要在公衆面前，扮演一段時間的情侶。”
“扮演……情侶？！”初夏猛地倒抽一口冷氣，眼睛瞬間瞪得溜圓，仿佛聽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議的事情。她甚至懷疑自己剛才撞了一下，是不是把腦子撞壞了，產生了幻聽。
和江嶼？扮演情侶？那個她連多看一眼都覺得會被凍傷的高嶺之花？那個全校女生可望不可及的學神？
荒謬！離奇！天方夜譚！
“江學長！這……這太荒唐了！”初夏幾乎是脫口而出，臉頰因爲極度的震驚和羞恥瞬間漲得通紅，“我……我怎麼配……不，我的意思是，這根本不可能！大家不會信的！而且……而且這對你……”她語無倫次，完全找不到合適的詞匯來表達內心的驚濤駭浪。
“爲什麼不可能？”江嶼打斷她，語氣依舊平穩，仿佛在討論明天的天氣，“那張‘親密接觸’的照片，就是最好的切入點。輿論已經把我們綁在了一起，無論我們是否願意承認。與其被動地被各種猜測和謠言裹挾，不如主動掌控局面，引導輿論走向我們需要的方向。”
他條理清晰地分析着，冷靜得近乎殘酷：
“第一，公開‘情侶’關系，可以立刻平息目前所有關於‘碰瓷’、‘炒作’的惡意揣測。你不再是別有用心者，而是我‘名正言順’的女朋友。”
“第二，這層關系會成爲最有效的‘擋箭牌’。對我而言，可以徹底杜絕那些無休止的追求和騷擾，爲我爭取到急需的清靜時間。對你而言，”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初夏身上，“至少在協議期間，不會再有人敢輕易非議你，或者用這件事來影響你。”
“第三，也是最實際的互惠：作爲‘男友’，我會確保你在協議期間不受此事後續風波的影響，包括但不限於學業上的潛在麻煩。而作爲‘女友’，你只需要配合我，在必要的公開場合出現，維持這個‘關系’的表象即可。”
初夏的大腦一片轟鳴。江嶼的邏輯清晰得像一把鋒利的手術刀，精準地解剖着這場混亂的現狀，並提出了一個看似冷酷卻又極具誘惑力的解決方案。
平息謠言……獲得保護……不再被非議……甚至還能解決她最擔心的學業影響？
這些巨大的“好處”像誘人的糖果，在她眼前晃動。尤其是“不再被非議”和“解決學業麻煩”這兩點，對她這個剛剛經歷社會性死亡、對未來充滿恐慌的人來說，簡直是溺水時抓住的浮木。
可是……扮演情侶？和江嶼？
一想到要在衆目睽睽之下，假裝和這個氣場強大、眼神冰冷的學長親密無間，初夏就覺得呼吸困難，手腳發涼。那畫面太有沖擊力，她光是想象一下，就覺得自己的演技一定會破綻百出，再次淪爲笑柄。
“我……我做不到的……”初夏的聲音帶着哭腔，充滿了自我否定，“我演技很差……我肯定會搞砸……到時候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
“演技可以練習。”江嶼的聲音毫無波瀾，仿佛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協議會有明確的條款和界限，包括需要配合的場合、頻率以及……接觸的尺度。一切都在可控範圍內。”
可控範圍內……接觸的尺度……這些冷冰冰的詞匯，像一盆冷水，澆熄了初夏心中剛剛升起的一點點對“好處”的渴望。這真的只是一場冰冷的交易嗎？用虛假的關系，換取暫時的安寧？
“那……那被損壞的模型和圖紙……”初夏鼓起勇氣，問出了另一個壓在心頭的大石，“我……我還是需要賠償的……”
“那是另一件事。”江嶼幹脆地回答，“我會評估損失，費用從你‘勞務報酬’裏扣除。”
勞務報酬？扣除？初夏再次被震住了。扮演女朋友……還有報酬？雖然是要扣除賠償……但這邏輯……怎麼聽起來這麼像……打工還債？
她徹底混亂了。這個提議太超出她的認知範圍。答應？還是不答應？拒絕，意味着繼續深陷泥潭，獨自承受所有的惡意和可能的後果。答應，則意味着跳進一個更復雜、更難以預測的旋渦，和一個冰山一樣的學長綁定在一起，演一場隨時可能穿幫的戲……
“我需要時間考慮……”初夏虛弱地說，感覺心力交瘁。
“可以。”江嶼沒有逼迫，他看了一眼腕表，“給你一小時。一小時後，建築學院圖書館三層，西側最裏面靠窗的獨立研習室。我在那裏等你，帶上你的決定。”他的語氣帶着不容置喙的決斷，“過時不候。”
說完，他不再看初夏的反應，轉身，步履沉穩地離開了畫室。門被輕輕帶上，留下滿室濃重的油彩味和初夏劇烈的心跳聲。
畫室重新陷入寂靜。
初夏靠着冰冷的牆壁滑坐到地板上，心亂如麻。江嶼的話像復讀機一樣在她腦海裏反復播放。
扮演情侶……平息謠言……獲得保護……賠償損失……
演技差……接觸尺度……勞務報酬……冰冷交易……
巨大的誘惑和同樣巨大的恐懼在她心裏激烈交戰。蘇晴的奪命連環Call再次響起，屏幕上跳動的名字像是一根救命稻草。初夏幾乎是顫抖着接通了電話。
“夏夏！我的祖宗！你終於接電話了！急死我了！你在哪兒？沒事吧？”蘇晴連珠炮似的聲音瞬間沖了出來，帶着真切的焦急。
“晴晴……我……我在畫室……”初夏的聲音帶着濃重的鼻音和疲憊。
“畫室？你等着！我馬上過來！”蘇晴風風火火地掛了電話。
不到五分鍾，畫室的門被猛地推開，蘇晴像一陣旋風般沖了進來，一眼就看到了角落裏失魂落魄的初夏。
“我的天！你怎麼哭成這樣！”蘇晴心疼地沖過來，一把抱住她，“別怕別怕！論壇那些傻X言論別往心裏去！都是嫉妒！我已經在跟人對線了！還有那個沈薇！我聽說她去找你了？她是不是欺負你了？！”
初夏靠在閨蜜溫暖可靠的懷裏，緊繃的神經稍微鬆懈了一點，眼淚又忍不住涌了出來。她斷斷續續地把沈薇的話，以及剛剛江嶼那個石破天驚的“合作”提議，原原本本地告訴了蘇晴。
蘇晴聽完，整個人都石化了，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足足過了十幾秒，她才猛地倒抽一口涼氣，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尖叫：
“臥！槽！！！”
“江！嶼！學！長！要！你！假！扮！他！女！朋！友？！！”
這聲尖叫在空曠的畫室裏產生了回音，震得初夏耳膜嗡嗡響。
“夏夏！我的寶！你走大運了！天降餡餅啊！還是鑲了鑽石的！”蘇晴激動地抓住初夏的肩膀，用力搖晃，“答應他！必須答應他！立刻！馬上！現在就去籤賣身契！”
“晴晴！你小聲點！”初夏被她晃得頭暈，“什麼走大運……這太離譜了！我怎麼可能演得好？而且……這算什麼啊？一場交易？多難堪啊……”
“難堪？有什麼難堪的！”蘇晴恨鐵不成鋼地戳她腦門，“林初夏同志！請你清醒一點！現在擺在你面前的是什麼？是絕境逢生的機會！是江嶼學長親手遞過來的金大腿！”
“第一，答應他，那些罵你的、懷疑你的聲音立刻就能閉嘴！你不再是‘碰瓷女’，你是正牌‘江嫂’！”
“第二，沈薇那朵白蓮花，再敢來陰陽怪氣，你就用‘正宮’的身份懟回去！氣死她！”
“第三，最重要的是！近水樓台先得月啊姐妹！假戲真做的劇本你看過多少了？朝夕相處，冰山融化，擦出愛的火花！這才是終極目標！”蘇晴雙眼放光，仿佛已經看到了美好的未來。
“假戲真做？”初夏被這個大膽的詞嚇了一跳，臉瞬間紅了，“怎麼可能！江學長他……他怎麼可能看得上我……他提出這個，只是爲了解決麻煩而已……”沈薇那句“差距太大”的話又浮現在腦海。
“麻煩？解決麻煩的方法多了去了！他幹嘛非找你？”蘇晴一臉“你太天真”的表情，“論壇上那麼多人，他幹嘛偏偏去畫室找你？還提出這種‘親密’的合作方式？夏夏，男人心，海底針！說不定……嘿嘿……”她露出一個神秘莫測的笑容，“這就是學神獨特的撩妹方式呢？冰山悶騷男，懂不懂？”
初夏被蘇晴的腦洞弄得哭笑不得，但不可否認，閨蜜這劑猛藥下去，她心裏那巨大的恐慌和自卑感，確實被沖淡了不少。蘇晴描繪的前景，雖然大膽，卻也帶着一種誘人的、脫離苦海的光明。
“可是……演戲……”
“演！怕什麼！”蘇晴拍着胸脯，“有我這個戀愛理論大師在背後給你支招！包教包會！而且你看江學長那張臉，對着他，你臉紅心跳那都是正常反應！根本不用演！本色出演就行！”
“可是……”
“別可是了！”蘇晴看了一眼手機時間，驚呼，“哎呀！只剩二十分鍾了！快快快！收拾一下！我陪你去圖書館！這種機會錯過了要遭天打雷劈的！”
在蘇晴不由分說的催促和半拖半拽下，初夏像個提線木偶一樣，被推出了畫室。她胡亂地用手背擦了擦臉，整理了一下凌亂的頭發和衣服，心卻依舊懸在嗓子眼，七上八下。
去？還是不去？
圖書館越來越近。初夏的腳步也越來越沉重。
建築學院圖書館以其現代感的設計和豐富的專業藏書聞名。三層西側是相對安靜的獨立研習區，用高大的書架隔出一個個半封閉的小空間。此刻，這裏人很少，只有書頁翻動和筆尖劃過紙張的細微聲響。
初夏按照江嶼的指示，找到了最裏面靠窗的那個獨立研習室。門虛掩着。
她深吸一口氣，感覺心髒快要跳出胸腔。蘇晴在她身後用力推了一把，用口型無聲地鼓勵：“加油！上！”然後迅速閃到旁邊一個書架後躲了起來，只露出兩只興奮的眼睛。
初夏硬着頭皮，輕輕推開了門。
研習室裏光線很好，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校園鬱鬱蔥蔥的景色。江嶼就坐在靠窗的長桌旁。他已經換上了一副無框眼鏡，鏡片後的目光顯得更加深邃沉靜。桌上攤開着一本厚重的建築圖冊，旁邊放着一個平板電腦和筆記本，屏幕上顯示着復雜的結構圖。他看起來像是在工作，但初夏推門進來的瞬間，他就抬起了頭，目光精準地落在她身上。
那目光平靜無波，帶着審視和等待。沒有催促，卻有着無形的壓力。
“江學長……”初夏的聲音細若蚊蠅，手指緊張地摳着門框。
“進來，把門關上。”江嶼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過來。
初夏依言走進去，輕輕關上門。研習室裏只剩下他們兩人，空間不大，空氣裏彌漫着書籍的油墨味和一種……屬於江嶼的清冽氣息。初夏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
她局促地站在離桌子幾步遠的地方，不敢坐下。
“考慮好了？”江嶼放下手中的電子筆，身體微微後靠，姿態放鬆卻帶着掌控力，目光沉靜地看着她。
初夏的心跳如擂鼓。蘇晴的話、沈薇的話、論壇的惡意、自己的恐懼和那一絲微弱的、對“擺脫困境”的渴望，在她腦海裏瘋狂交戰。她看着江嶼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那裏沒有嘲諷，沒有憤怒，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和等待答案的耐心。
時間仿佛凝固了。
窗外的陽光透過玻璃，在光潔的桌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初夏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急促的心跳聲。答應，還是不答應？這不僅僅是一個選擇，更像是一場豪賭。賭注是她接下來一段時間的安寧，甚至是……她的心。
她張了張嘴，喉嚨幹澀得發不出聲音。巨大的壓力讓她幾乎要轉身逃跑。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初夏的目光無意中掃過江嶼攤開在桌面上的平板電腦屏幕。屏幕上，除了復雜的建築結構圖，還有一個被最小化、但標題欄清晰可見的文檔窗口，上面赫然寫着幾個字：
《關於建立策略性伴侶關系的互惠協議（草案）》
策略性伴侶……互惠協議……
這幾個冷冰冰的字眼，像針一樣刺進初夏的眼裏，也刺破了她心中最後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這果然只是一場冰冷的、各取所需的交易。蘇晴說的那些“可能”，不過是鏡花水月。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和莫名的委屈涌上心頭，沖淡了之前的恐懼，反而激起了一絲破罐子破摔的勇氣。
她猛地抬起頭，迎上江嶼等待的目光，聲音雖然還有些發顫，卻帶着一種豁出去的堅定：
“江學長，我……我答應合作。”
“但是，協議的具體條款……我需要先看過，才能籤字。”
她緊緊盯着江嶼的眼睛，試圖從那片深潭中看出一絲波瀾。這份協議，會是什麼樣子？會把她約束到什麼程度？那些所謂的“接觸尺度”，又會如何界定？
江嶼似乎對她的要求並不意外。他深邃的眼眸裏，極快地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類似“果然如此”的了然，隨即又恢復了古井無波。
“可以。”他淡淡地應道，修長的手指在平板電腦上輕點了幾下，調出了那份標題刺眼的文檔。他抬起眼，目光銳利如刀，清晰地切割開研習室裏微妙的空氣：
“那麼，現在開始，第一條：關於‘情侶’身份的公開定義與雙方義務範圍……”
初夏的心，隨着他薄唇中吐出的每一個冰冷條款，一點點沉了下去。這場由烏龍開啓的荒誕合作，在圖書館這個充滿知識氣息卻又無比安靜的角落，正式拉開了它充滿未知和挑戰的序幕。協議的具體內容，會將她帶向何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