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謹慎和忙碌中滑過,沈青萱在夫人院裏逐漸站穩了腳跟。她依舊是最沉默、最不起眼的那個三等丫鬟,卻也是趙嬤嬤偶爾會放心交代些細致活計的人選之一。
這夜,輪到沈青萱和另一個叫小梅的丫鬟值夜。她們的差事是守在後罩房靠近庫房的一處小耳房裏,聽着院裏的動靜,以備不時之需,同時看顧好夜間巡視婆子交過來的院門鑰匙——夫人院裏規矩,一落鑰,鑰匙便需收歸此處保管,次日再交由守門婆子。
夜漸深,府內萬籟俱寂,只有更夫打更的梆子聲遠遠傳來。
小梅早已支撐不住,靠在牆邊打起了瞌睡。沈青萱卻不敢睡死,強打着精神,留意着外面的風聲蟲鳴。
忽然,一陣極其輕微卻急促的金屬撞擊聲隱約傳來,似乎還夾雜着壓抑的悶響和喘息?
沈青萱瞬間清醒,側耳細聽。聲音似乎來自庫房方向!
夫人院裏的庫房雖非存放金銀重地,但也收着不少夫人的陪嫁舊物、些稍微貴重些的綢緞皮貨、以及各色年節備用之物,平日裏有婆子看守,夜間落鑰。
怎會有異響?
她輕輕推醒小梅。小梅迷迷糊糊,嘟囔着:“怎麼了……青萱姐……”
“你聽,好像有聲音。”沈青萱壓低聲音。
小梅側耳聽了聽,窗外只有風聲。“沒有啊,你聽錯了吧?定是野貓弄響了什麼。”說着又要睡去。
沈青萱蹙眉,那聲音雖輕微,但她確信自己沒有聽錯。她心中警鈴大作。若真是進了賊,她們值夜的發覺了卻不管,事後追究起來,絕對是重罪。可若是虛驚一場,擅自驚動衆人,也少不了一頓責罰。
冒險查看,還是明哲保身?
只猶豫了一瞬,沈青萱便做出了決定。她不能賭那個“萬一”。
她快速對小梅道:“我悄悄去看一眼,你守在這裏,若有一刻鍾我還沒回來,或者聽到什麼不對,立刻大聲喊人!”
小梅見她神色凝重,也嚇醒了幾分,連忙點頭。
沈青萱深吸一口氣,從門邊摸起一根頂門用的粗木棍,悄無聲息地拉開耳房門,借着月光,貓着腰循聲向庫房摸去。
越靠近庫房,那聲音越發清晰——是有人在試圖撬鎖!還有壓抑的催促聲:“……快點……媽的,這鎖怎麼這麼難弄……”
果然有賊!
沈青萱心髒狂跳,手心冒汗。她強迫自己冷靜,迅速觀察四周。庫房門口有兩個黑影!她一個人絕對對付不了。
硬拼不行。她立刻縮回陰影處,腦中飛快思索。
直接喊人?會打草驚蛇,賊人可能立刻逃竄。
她目光掃過院子,忽然看到廊下掛着的一串銅鈴——那是夜間若有緊急情況,用來示警的。
一個念頭閃過。她記得庫房側面有一扇常年不開的舊窗,窗櫺有些朽壞了。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繞到庫房側面,果然看到那兩個賊人正專心致志地對付門鎖。她撿起一塊小石子,用力朝那扇舊窗擲去!
“哐當!”一聲脆響,在寂靜的夜裏格外刺耳。
“誰?!”撬鎖的賊人嚇了一跳,低呼道。
“媽的,好像有動靜!快走!”另一個賊人顯然更警惕,聽到聲響,也顧不得鎖了,拉起同夥就想跑。
就在他們驚慌轉身,注意力被吸引到側面的瞬間,沈青萱猛地從藏身處沖出來,用盡全身力氣,掄起木棍狠狠砸向廊下那串銅鈴!
“鐺啷啷——!!!”
刺耳急促的鈴聲驟然炸響,瞬間劃破了夜的寧靜!
“不好!驚動了!快跑!”兩個賊人魂飛魄散,再也顧不得其他,倉皇朝着院牆黑暗處逃竄而去。
幾乎在鈴聲響起的同時,夫人院裏各處的燈光陸續亮起,守夜的婆子、被驚醒的丫鬟嬤嬤們驚慌的詢問聲、腳步聲瞬間嘈雜起來。
“怎麼回事?!”
“哪裏響鈴?!”
“有賊!快抓賊!”
趙嬤嬤衣衫不整地沖出來,厲聲喝問:“誰值的夜?怎麼回事?!”
小梅早已嚇傻,哆哆嗦嗦地指着沈青萱的方向:“是……是青萱……她……”
沈青萱丟開木棍,快步走到趙嬤嬤面前,氣息還有些不穩,但口齒清晰地說道:“回嬤嬤,奴婢方才聽到庫房有異響,懷疑進了賊人,不敢擅自靠近,又怕賊人逃脫,便弄響了警鈴驚走他們,請嬤嬤示下!”
這時,負責內外院護衛的家丁們也聞聲趕了過來。
趙嬤嬤臉色鐵青,立刻指揮家丁:“快!封鎖院子周圍,仔細搜查!看看少了什麼沒有!”她又狠狠瞪了沈青萱和小梅一眼,“你們倆,待會兒再跟你們算賬!”
一番忙亂的搜查後,在院牆下發現了賊人匆忙中掉落的一把小撬棍和半截迷香,庫房門鎖有被撬動的痕跡,但所幸鈴響得及時,並未得手,也未造成損失。
衆人這才鬆了口氣,後怕不已。若真讓賊人摸進了庫房,哪怕沒偷走最值錢的東西,她們這些守夜的下人也全都脫不了幹系!
天色微亮時,事情稟報到了夫人那裏。
夫人聽了事情經過,沉吟片刻,讓人將沈青萱叫到跟前。
沈青萱跪在下方,心跳如鼓。
“是你最先發覺異常?”夫人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回夫人,是奴婢值夜時隱約聽到聲響,不敢確定,又怕萬一真是賊人,誤了事,才擅自做主驚動了大家,請夫人責罰。”沈青萱將頭磕在地上。
夫人看了看下方跪着的丫頭,身形單薄,卻能在關鍵時刻當機立斷,既不冒失上前硬拼,也沒選擇畏縮不管,而是用巧法子驚走賊人,第一時間示警。
“起來吧。”夫人淡淡道,“雖說擅自觸動警鈴有些莽撞,但念在你機警,避免了一場禍事,功過相抵。下去吧。”
“謝夫人恩典。”沈青萱暗自鬆了口氣,恭敬地退下。
雖然夫人說功過相抵,但院子裏的人都明白,沈青萱這次是立了功。
趙嬤嬤之後雖沒給她好臉色,卻也沒再訓斥。秋紋有一次吩咐她去取東西時,難得地對她點了點頭。連平日裏眼高於頂的繪棋,看她的眼神也少了幾分輕視。
沈青萱知道,她賭對了。
這一次,她不僅避免了災禍,更在夫人和各位管事嬤嬤面前,留下了“機警可靠”的印象。
這印象,比十次勤快穩妥的差事,都更有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