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棋的話像一根刺，扎在沈青萱心裏，讓她坐立難安。
真金白銀。
她需要更多的錢。
可她一個二等丫鬟，月錢一兩，已是極限。平日裏雖極盡節省，但必要的開銷也無法完全避免。之前攢下的加上這幾個月省下的，滿打滿算，也不過四五兩銀子。這點錢，在夫人院裏的管事嬤嬤眼裏，恐怕根本算不得什麼。
她想起了被賣那日，藏在恭桶下磚石裏的那九百文錢。那是她最初、也是最微薄的資本。如今，她需要更多。
焦慮像藤蔓般纏繞着她。她夜不能寐，白日裏當差也愈發小心翼翼，生怕在這個節骨眼上出半點差錯，斷送了所有希望。
機會似乎總是伴隨着風險而來。
這日，夫人心情似乎不錯，與來請安的二小姐說了會子話，賞了她一對新得的珠花。二小姐歡天喜地地去了。夫人又吩咐秋紋：“將我收着的那對赤金鑲瑪瑙的鐲子找出來，明日輔國公府老太君壽宴，正好配那身誥命服。”
秋紋應聲去了小庫房，不一會兒卻空着手回來，臉色有些發白，低聲回稟：“夫人，那……那對鐲子，似乎……似乎不見了。”
夫人臉上的笑意淡了下去：“不見了？仔細找過了？”
“奴婢裏外都找遍了，放鐲子的錦盒還在，裏頭卻是空的……”秋紋聲音發顫。夫人庫房裏的東西都是有冊子的，尤其是這等貴重的首飾，若是丟了，她們這些經手看管的人首當其沖。
夫人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昨日誰當值打理小庫房？”
秋紋忙道：“昨日是奴婢和青萱一起清點的，之後便落了鎖，鑰匙一直在奴婢身上……”她忽然想起什麼，“昨日清點時，仿佛還在的……”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垂手站在角落的沈青萱身上。
沈青萱的心猛地一沉，背後瞬間沁出一層冷汗。她立刻上前一步，跪倒在地：“夫人明鑑，昨日奴婢隨秋紋姐姐清點物品時，確曾見過那對鐲子，之後奴婢便一直在外間當差，未曾再靠近過小庫房。”
夫人目光銳利地掃過她，又看向秋紋。
秋紋也忙道：“夫人，青萱昨日清點後便與奴婢一同出來了，之後庫房一直落鎖，她應是沒有機會……”
這時，一旁的繪棋忽然開口，語氣有些猶豫：“夫人，奴婢昨日晌午後，似乎瞧見……瞧見青萱從小庫房那邊過來，當時還以爲她是去取什麼東西……”她話沒說死，卻足以引人遐想。
沈青萱猛地抬頭看向繪棋，繪棋卻避開了她的目光。沈青萱瞬間明白了，這是繪棋在敲打她，或者……是在逼她表態。用這種極端的方式。
夫人眼神更冷了幾分：“哦？”
室內空氣仿佛凝固了。偷盜主家財物，尤其是貴重物品，這是打死不論的大罪！
沈青萱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知道，此時驚慌失措只會死得更快。她重重磕了個頭，聲音卻異常清晰鎮定：“夫人，奴婢絕未偷盜鐲子。繪棋姐姐許是看錯了時辰，昨日晌午後奴婢一直在外間擦拭多寶閣，未曾離開過。當時知書姐姐還讓奴婢遞過一杯茶，可以作證。再者，庫房落鎖，鑰匙在秋紋姐姐處，奴婢如何能進去？請夫人明察！”
被點名的知書愣了一下，回想片刻，點了點頭：“回夫人，昨日晌午後，青萱確實在外間當差，奴婢還讓她換過熏香。”
秋紋也連忙道：“鑰匙確實一直在奴婢身上，未曾離身。”
夫人的臉色稍緩，但疑慮未消。東西總不能憑空消失。
沈青萱心念急轉，忽然道：“夫人，奴婢鬥膽，可否讓奴婢再去小庫房查看一番？昨日清點時，奴婢似乎看到放鐲子的錦盒旁邊，還有一個略小些的空錦盒，當時未曾留意……”
夫人沉吟片刻，點了點頭。
一行人來到小庫房。秋紋打開鎖，裏面物品擺放井然有序。沈青萱徑直走到多寶格前，指着那個放鐲子的錦盒旁邊一個更小巧些的錦盒：“奴婢昨日似乎看到這個盒子是開着的。”
秋紋拿起那個小錦盒，打開一看，裏面是空的。她皺眉：“這盒子原是放一副珍珠耳墜的，前幾日夫人賞了柳姨娘，便空了出來，忘了收走。”
沈青萱小心翼翼地將那個空錦盒拿開，露出後面多寶格與牆壁之間一道極窄的縫隙。然後，她蹲下身，伸手往縫隙深處摸索。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
片刻，她眼睛一亮，慢慢從裏面掏出了一樣東西——正是那對赤金鑲瑪瑙的鐲子！上面沾了些許灰塵。
“許是昨日清點時，不小心碰落了錦盒，鐲子滾了出來，恰好掉進了這縫隙裏。”沈青萱捧着鐲子，聲音帶着後怕的顫抖，“奴婢失職，請夫人責罰！”
真相大白。原來是虛驚一場。
夫人看着失而復得的鐲子，又看看跪在地上、臉色蒼白卻眼神清正的沈青萱，神色徹底緩和下來。
“起來吧。日後打理東西，務必更加仔細。”夫人淡淡道，又瞥了繪棋一眼，“捕風捉影的事，也不要妄加揣測。”
繪棋臉色一白，連忙低頭應“是”。
危機解除。沈青萱退出來後，後背的衣裳幾乎溼透。她知道，剛才若有一絲行差踏錯，或者找不到鐲子，等待她的將是萬劫不復。
經此一事，她非但沒有被懷疑，反而因臨危不亂、細心冷靜而在夫人心裏又加了幾分。而繪棋，似乎也因失言而略有收斂。
當晚，沈青萱輾轉反側。繪棋的敲打和今日的險境，讓她深刻意識到，沒有靠山和打點，她在這深宅裏寸步難行，隨時可能成爲被犧牲的棋子。
她不能再等了。
她摸出那個裝着全部積蓄的小布包，緊緊攥在手裏。四五兩銀子，是她全部的家當。
她想起繪棋那句“真金白銀”，想起公子院裏那些需要打點的管事嬤嬤。
這點錢，或許不夠。但她必須賭一把。
第二天，她尋了個極隱秘的機會，將那個小布包，連同裏面沉甸甸的、她攢了許久的所有銀錢，塞進了繪棋的手裏。
“繪棋姐姐，”她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帶着孤注一擲的決絕，“奴婢愚笨，只想求一個安身立命的機會。若將來……將來公子院裏有什麼缺，還請姐姐……能在夫人或管事嬤嬤面前，替奴婢美言一二。奴婢感激不盡，日後若有機會，定當厚報！”
繪棋捏着那布包，掂量了一下裏面的分量，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她自然知道這點錢不算多，但這已是這丫頭能拿出的全部。這份決絕和膽識，倒讓她有些刮目相看。
她沉默片刻，將布包收進袖中，既沒答應，也沒拒絕，只淡淡說了句：“且等着吧，看你的造化。”
沈青萱的心高高懸起，又緩緩落下。
她知道，她能做的，已經都做了。
剩下的，便是等待命運的裁決。
這是一場賭上所有的豪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