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生了那份心思，沈青萱看這府中人事的眼光便悄然不同了。
她依舊每日兢兢業業地做着二等丫鬟的活計，將外間打理得無可挑剔，傳話遞物從不延誤。但在低眉順眼的表象下，她的心思卻愈發活絡。
她開始格外留意繪棋的一舉一動。繪棋負責與各院管事對接，消息靈通，且似乎與公子院裏某位管事嬤嬤有些交情。若能搭上她這條線，或許能探聽到更多關於公子選人的標準，甚至……有機會被提及。
但這並非易事。繪棋爲人精明，等閒不會輕易給人好處。沈青萱觀察了幾日，發現繪棋嗜好甜食，尤其喜歡京城老字號“桂芳齋”的玫瑰酥糖，偶爾會托外出采買的小廝偷偷帶一包回來，藏在房裏偷偷解饞。
這日，沈青萱領了月錢——足足一兩銀子，沉甸甸的，是她從未拿過的巨款。她小心地收好，心中盤算開來。
次日，她尋了個空檔，找到那個常幫繪棋帶零嘴的小廝，塞給他十文錢，低聲道：“小哥，下次出去，能不能幫我帶一包桂芳齋最好的玫瑰酥糖？剩下的錢都是你的跑腿費。”
小廝掂量着銅錢，嘿嘿一笑：“青萱姐姐也好這口？成，包在我身上！”
過了兩日，小廝果然將一包用油紙包得仔細的酥糖偷偷交給了她。沈青萱捏着那包散發着甜香的酥糖，沒有自己吃，而是在一次繪棋吩咐完差事，臉色略顯疲憊時，趁四周無人，悄悄遞了過去。
“繪棋姐姐辛苦了，這是奴婢家裏之前捎來的，奴婢吃着覺得好，想着姐姐或許喜歡，請姐姐嚐嚐。”她語氣恭順，眼神真誠，仿佛只是下屬對上級最單純的孝敬。
繪棋愣了一下，目光落在那印着“桂芳齋”暗紋的油紙上，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和受用。她自然不信是“家裏捎來的”，但這丫頭的機靈和識趣讓她頗爲滿意。她沒說什麼，自然地接過來，揣進袖中，只淡淡說了句：“嗯，有心了。”
自那以後，沈青萱明顯感覺到繪棋對她態度和緩了些許。有時吩咐完差事，會多提點一兩句，比如“夫人今日心情不甚爽利，回話仔細些”，或是“那套雨過天青色的茶具夫人近日愛用，仔細擦拭”。
沈青萱每次都感激地應下，越發表現得勤懇懂事。
她也開始偷偷攢錢。那一兩銀子的月錢，她只留下極少部分買些必備的針頭線腦，其餘的都和之前藏起來的體己錢放在一處，仔細收好。她深知，在這府裏，沒有銀錢開路，寸步難行。無論是打點關系，還是爲自己謀劃未來，都需要錢。
偶爾，她也能聽到一些關於公子院裏更具體的風聲。
“聽說公子誇贊針線房的某個繡娘手巧，繡的墨竹頗有風骨……”
“前幾日公子踢球，有個灑掃丫鬟遞汗巾子遞得及時，模樣也還算清秀，公子多看了兩眼……”
“夫人吩咐了，要挑身子好、模樣周正、性子溫順又伶俐的，最好識幾個字，能紅袖添香……”
每一條信息，都讓沈青萱的心跳加速幾分。她暗自衡量着自己：模樣不算頂尖，但也清秀；性子還算沉穩；識字不多，但或許可以偷偷學；女紅尚可，但比不上專業繡娘……她似乎並無絕對優勢。
焦慮感油然而生。
她更加努力地當差，尋找一切機會在夫人面前表現。夫人偶爾問話，她回得清晰簡潔；夫人需要什麼，她總能第一時間找到；甚至夫人無意中蹙一下眉，她都能察覺到是茶涼了還是香淡了，及時悄無聲息地更換。
夫人似乎也注意到了這個沉默卻異常妥帖的二等丫鬟，偶爾會對攬月或秋紋提一句：“外間那個新提上來的二等，叫青萱的？倒是個細心省事的。”
這話傳到沈青萱耳中，讓她欣喜若狂，卻又更加忐忑。她知道，光是“省事”或許還不夠。
這日，她終於尋到一個機會，狀似無意地向繪棋探問：“繪棋姐姐，奴婢聽說公子院裏又要人伺候了？也不知是怎樣的造化，才能入得了公子的眼。”
繪棋瞥了她一眼，那目光似乎能看透人心。沈青萱緊張得手心冒汗，卻強作鎮定。
繪棋吃人的嘴軟，終究還是含糊地提點了一句：“主子們的心思，豈是我們能妄加揣測的。左右不過是模樣、性情、機靈勁兒，總得占一樣。再者說……光主子看上也沒用，還得夫人點頭才行。”
她頓了頓，意有所指地補充道：“況且，這院裏院外，有多少雙眼睛盯着？沒點真金白銀打點，好事憑什麼落到你頭上？”
沈青萱心中劇震，連忙低下頭：“姐姐說的是，是奴婢妄言了。”
繪棋不再多言，轉身走了。
沈青萱卻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平靜。
繪棋的話，像一盆冷水，又像一盞明燈。
澆醒了她不切實際的幻想，也照亮了現實的道路。
光等着被挑選是不夠的，必須主動謀劃。
光靠表現也是不夠的，還需要打點。
而最終的決定權，不僅在公子，更在夫人手裏。
她摸了摸懷裏那個裝着全部積蓄的小布包，感受着那微薄的硬度。
這點錢，夠嗎？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她必須試一試。不然等到了年紀，就只能隨隨便便配個小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