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明薇的指尖在掌心劃出一道淺痕，痛感遲緩地傳來，像隔着一層溼布。她沒有睜眼，但能感知頭頂冷光燈的頻閃震動，聽見金屬托盤邊緣與解剖台碰撞的輕響。空氣裏彌漫着福爾馬林和低溫制冷劑混合的氣息，每一次呼吸都帶着刺骨的涼意。
筆尖落在紙上的沙沙聲響起。
“賀明薇，女，27歲，死亡時間凌晨三點十八分，初步判定爲急性心源性休克。”
法醫的聲音平穩，職業化，不帶情緒。他摘下手套一角，準備掀開白布進行體表記錄。
就在布料掀起一寸的瞬間，賀明薇的手動了。
她的右手指節僵硬卻精準地滑向解剖台邊緣，握住那把不鏽鋼解剖刀。刀身冰冷，握柄因長期消毒而略顯粗糙。她用拇指頂開固定卡扣，整個人仍平躺不動，只有手腕微轉，將刀刃緩緩抵上頸側動脈位置。
白布被完全掀開。
法醫低頭，正對上一雙睜開的眼睛。瞳孔收縮，有焦距，有光反射。
他後退半步，腳跟撞到器械車，發出一聲悶響。監控探頭自動旋轉，鏡頭對準面部，紅色指示燈開始快速閃爍——生命體征重檢程序啓動。
“別喊人。”賀明薇開口，聲音幹澀如砂紙摩擦，“你現在叫保安，我就當場割開這裏。”
刀鋒壓進皮膚，一絲溫熱順着頸側流下。血是真實的，流動方向與重力一致。
法醫站在原地，手懸在呼叫按鈕上方，沒有按下。
“你……還能自主呼吸？”
“我不只是呼吸。”她慢慢抬起左手，指尖撫過胸口衣料，“我還記得昨天下午三點零七分，我母親在病床上說‘女兒，藥苦’時的語氣。你也查過系統吧？那個被登記死亡的人，有沒有留下這種記錄？”
法醫沒回答。他的視線落在她胸前——那裏微微鼓起，似乎藏有異物。
賀明薇察覺他的目光，冷笑一聲：“U盤還在。你們漏了內衣夾層。是不是以爲我已經死了，就不需要搜身了？”
她稍稍加重手勁，血珠順着刀背滴落，在地面砸出一個小紅點。
“去通知周志遠，我要見他。”
“他不是家屬，太平間不允許非工作人員進入。”
“那就打電話給他。”她的聲音陡然壓低，“告訴他，他安排的火化流程，現在由我來審批。我是屍體本人，我說不行，誰都不能碰我。”
法醫沉默片刻，終於從口袋裏掏出手機。他撥號的動作很慢，像是在等待某種確認。電話接通，他只說了兩句：
“她醒了。”
“在太平間，要見你。”
掛斷後，他看着她：“他說十分鍾後到。”
“夠久。”賀明薇依舊平躺，但手臂肌肉已微微繃緊，“趁這時間，幫我做件事。”
“什麼？”
“調取我入院時的所有生理數據原始記錄，包括心跳波形、腦電活動曲線、血壓變化節點。不要醫院系統生成的摘要，我要原始文件導出。”
“爲什麼？”
“因爲真正的死亡不會留痕跡。”她說，“假死才會。他們給我注射的是誘導休克類藥物，作用時間精確控制在三小時左右。我要看看，是誰下的醫囑，用的什麼劑量，通過哪個端口上傳的操作指令。”
法醫皺眉：“這些信息涉及醫療機密，我不能隨意提供。”
“那你現在看到的是一個違法操作現場。”她抬高刀刃，讓血流更明顯一些，“活人持械自殘於太平間解剖台，全程被監控記錄。你想好怎麼寫事故報告了嗎？是寫‘屍體復活’，還是寫‘醫院誤判致健康公民遭非法拘禁’？”
對方喉結滾動了一下。
幾秒後，他走向角落的工作站，插入權限卡，調出後台日志。屏幕亮起，一串串時間戳和操作代碼滾動出現。他快速定位到凌晨兩點四十五分的數據包，復制到U盤中。
“給你。”他將U盤放在離她最遠的器械托盤上，“但我建議你盡快結束這種行爲。安保系統已經標記異常，再過五分鍾，警報就會自動觸發。”
賀明薇沒動，只盯着那枚小小的黑色U盤。
“你說警報會觸發，可爲什麼到現在還沒響？”
法醫一怔。
她嘴角微揚：“因爲他們不確定。系統檢測到生命體征恢復，但身份檔案仍是‘已注銷’狀態。數據庫沖突，優先級判定延遲。這就是窗口期——足夠我拿到東西，也足夠你選擇站哪一邊。”
她緩緩鬆開左手，從胸口夾層取出自己的U盤，沾着些許血跡，貼在掌心。然後伸手，夠向托盤上的新U盤。兩枚並列放入指縫。
“我知道你在怕什麼。”她說，“你以爲我只是個失控的病人。但你錯了。我不是來鬧事的。我是來拿回屬於我的時間的。”
外面傳來電梯到達的提示音。腳步聲由遠及近，沉穩，熟悉。
賀明薇握緊刀柄，目光轉向門口。
門開前一秒，她低聲說：“等下無論發生什麼，別關監控。讓它一直錄着。”
門推開。
周志遠站在門口，西裝未亂，領帶筆直，眼神掃過全場，最後落在她頸間的刀口上。
“你總是這樣。”他說，“喜歡用最極端的方式，打斷別人的計劃。”
“那你該慶幸。”她盯着他，刀尖紋絲不動，“我還活着，說明你的計劃，從來就沒完整過。”
他往前走了一步。
兩名保安出現在他身後，卻沒有上前。
“放下刀。”他說，“你現在很危險。”
“我已經死了三次了。”她冷笑，“一次在飛機上，一次在你給父親看的視頻裏，一次就在這裏。可我還是站起來了。你覺得，下一個倒下的會是誰？”
周志遠停住。
她緩緩坐起身，解剖刀仍抵在頸側，血順着鎖骨滑進衣領。白布滑落至腰際，露出貼着電極片的胸膛。其中一個電極下方，隱約可見一道舊疤痕——那是重生前手術留下的痕跡，從未對外公開。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她問。
周志遠瞳孔微縮。
她笑了。
“看來你知道。”
門外忽然傳來廣播聲，通知某科室停電檢修。燈光晃了一下，監控屏幕短暫黑屏又亮起。
賀明薇抓住那一瞬的視覺盲區，猛地翻身下台，左臂橫掃，將器械托盤撞向保安方向。金屬器皿砸地聲響成一片。她借力躍至牆角，背靠儲物櫃，刀仍指向自己咽喉，另一只手舉起兩個U盤。
“下一個視頻，我會親自發布。”她說。
周志遠站在原地，第一次沒有立即回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