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說什麼?野雞?”
孫爺爺幾乎以爲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他掙扎着,在沈清月的攙扶下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跟着她走向那個隱蔽的山洞。
當他看到洞口石板上那只已經被處理幹淨、開膛破肚的肥碩野雞時,他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他今天受到的震驚,比他這輩子加起來的都多。
一個五歲的女娃,在深山老林裏,不但救了他這個老郎中,還自己設陷阱抓到了野雞……這已經不能用“聰明”來形容了,這簡直就是“妖孽”!
“你……你是怎麼抓到的?”他忍不住問道。
沈清月指了指不遠處那個已經被她重新布置好的繩套陷阱,簡單地解釋了一下原理。
孫爺爺聽完,沉默了良久,最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看着沈清月的眼神,充滿了復雜的情緒。
有欣賞,有驚嘆,更多的,是深深的惋惜和心疼。
“好孩子,真是個好孩子……老天爺給了你一身的本事,卻讓你受這份罪,真是沒天理!”他感慨道。
沈清月沒有接話,她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怎麼把這只雞變成能吃的食物。
“孫爺爺,”她抬起頭,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您……您有火鐮或者火柴嗎?”
孫爺爺聞言一愣,隨即苦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腦袋:“你看看我這記性!差點忘了正事!”
他從自己隨身攜帶的那個打了好幾個補丁的布包裏,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個油紙包。
打開油紙包,裏面赫然是一個火鐮、一小塊火石和一些幹透了的艾草絨。
這是他常年在山裏采藥的必備之物。
有了火,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
沈清月接過火種,激動得小臉都紅了。
她熟練地將艾草絨放在一堆幹草和枯枝中間,然後拿起火石和火鐮,“當!當!”地敲擊起來。
幾下之後,一粒火星濺落在艾草絨上,冒起一縷青煙。沈清月趕緊俯下身,輕輕地吹氣。
“呼……呼……”
火苗“噌”的一下竄了起來!
溫暖的橘紅色火光,瞬間照亮了整個山洞,也映亮了姐弟倆和老人布滿驚喜的臉龐。
這是希望的火光!
有了火,沈清月開始展示她前世的“廚藝”。
她先用瓦片挖來一些溼潤的黃泥,混合着水,均勻地塗抹在野雞的表面,將整只雞包裹成一個泥球。
然後,她在火堆旁挖了個坑,把泥球埋進去,再在上面蓋上燃燒的柴火。
這是最原始的“叫花雞”做法,能最大限度地鎖住肉質的水分和鮮美。
在等待烤雞的過程中,沈清月又用孫爺爺的小藥鍋,煮了一鍋熱氣騰騰的蒲公英葛根湯。
很快,一股霸道無比的肉香味混合着泥土的芬芳,從火堆裏飄散出來,勾得三個人肚子裏的饞蟲都在瘋狂叫囂。
沈清河更是守在火堆旁,不停地咽着口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個泥球。
當沈清月用樹枝將滾燙的泥球從火堆裏扒出來,用石頭敲開幹硬的泥殼時,“刺啦”一聲,金黃色的雞皮和鮮嫩的雞肉瞬間暴露在空氣中,濃鬱的香氣讓人口水直流。
“吃吧。”
沈清月撕下最大、最嫩的一只雞腿,吹了吹,遞給了已經饞得快要哭出來的弟弟。
然後,她又撕下另一只雞腿,遞給了孫爺爺。
“孫爺爺,您是傷員,您吃。”
孫爺爺看着手裏的雞腿,再看看眼前這兩個瘦得皮包骨頭的孩子,眼眶一熱,差點掉下淚來。
他自己被蛇咬傷,九死一生,是這個女娃救了他。
如今,這來之不易的第一口肉,她竟然先讓給了自己和弟弟。
這份心性,這份善良,何其珍貴!
“好孩子,爺爺不餓,你們吃,你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他執意要把雞腿讓給沈清月。
“您吃吧,還有很多。”沈清月不由分說地將雞腿塞到他手裏,自己則撕了一小塊雞胸肉,慢慢地吃了起來。
入口的瞬間,那鮮美的肉汁和久違的飽足感,讓她舒服得差點呻吟出聲。
這一頓飯,三個人都吃得狼吞虎咽,卻又無比珍惜。
一只不大的野雞,很快就被吃得只剩下一副骨架。
沈清月沒有浪費,她將雞骨頭收集起來,準備下次熬湯。
她甚至還把那些漂亮的野雞毛也收好了,這東西在城裏或許能換點錢。
吃飽喝足,孫爺爺的臉色好看了許多,腿上的傷口在草藥的作用下,也不再那麼疼痛了。
他看着正在收拾東西的沈清清,心中做下了一個決定。
“小清月,”他開口道,“你們不能再待在這山裏了。這太危險了。”
沈清月停下動作,看着他。
“京城太遠,你們兩個孩子根本去不了。”孫爺爺的語氣很嚴肅,
“聽爺爺一句勸,你們往北走,先去省城。省城比咱們這縣城大得多,機會也多。到了那裏,你們才算真正有條活路。”
省城?
這個詞對沈清月來說,有些陌生,但無疑是一個更具體、更可行的目標。
“可是……我們沒有路引,到了城裏,也寸步難行。”沈清月說出了最大的難題。
這個年代,沒有介紹信和路引,根本無法在外地長期停留,甚至連住店吃飯都成問題。
“這個你不用擔心。”孫爺爺似乎早就想到了這一點。
他從懷裏最深處,掏出了一個被布包了好幾層的東西。
打開布包,裏面是一封泛黃的信,和一個小小的、雕刻着“孫”字的木制印章。
“這是我年輕時一個好友的信物。
他現在在省城的一家國營藥廠當采購科的主任,叫趙衛國。你拿着這個信物和這封信去找他。”
孫爺爺將信和印章鄭重地交到沈清月手裏。
“你就跟他說,你是孫大海的遠房孫女,家裏遭了難,來投奔親戚的。他看到信物,就明白了。他是個重情義的人,一定會幫你們在省城安頓下來,至少給你們找個能糊口的事情做。”
沈清月捧着那封沉甸甸的信,和那個帶着老人體溫的木制印章,心裏暖暖的。
這不僅僅是一封信,一個信物。
這是她和弟弟的生路!是他們走出這片大山的希望!
“爺爺……”她的聲音有些哽咽。
“別哭。”孫爺爺慈愛地摸了摸她的頭,“你們是烈士的後代,是好孩子,不該受這份苦。這是你們應得的。”
說着,他又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卷被捏得皺巴巴的毛票,塞進沈清月的手裏。
“這裏有二十塊錢和一些糧票,是我這次下山準備買藥材的。你們拿着,路上用。錢不多,但至少能讓你們撐到省城。”
二十塊錢!還有糧票!
這在1976年,絕對是一筆巨款!
“不,爺爺,這錢我們不能要!”沈清月連忙推辭。這可能是老人的全部家當了。
“必須拿着!”孫爺爺的臉板了起來,“你救了我的命,我這條老命,難道還不值二十塊錢?你要是不拿着,就是看不起我孫大海!”
見老人態度堅決,沈清月只好收下。她將錢和糧票小心翼翼地貼身放好。
“好了,天快黑了,我得趁着還有亮光趕緊下山。你們也早點休息,明天一早就動身,記住,千萬不要再回村子了。”孫爺爺叮囑道。
他腿上的傷還沒好利索,必須盡快回家處理。
沈清月點點頭,將老人送到了山洞外。
“爺爺,您多保重。”
“你們也多保重。”孫爺爺回頭看了看這兩個孩子,眼中滿是不舍和擔憂,但最終還是拄着一根樹枝,一瘸一拐地消失在了下山的小路上。
看着孫爺爺遠去的背影,沈清月緊緊攥着手裏的信和印章。
去省城,找趙衛國!
一個新的、明確的目標在她心中升起。
然而,她並不知道,就在她們獲得一線生機的時候,山下的沈家村,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醞釀。
沈建國和李桂芬在發現人財兩空、還惹了一身騷之後,並沒有善罷甘休。
他們怎麼可能甘心那即將到手的一百塊錢就這麼飛了?
夜色中,沈建國家裏依然亮着燈。
“他娘的!兩個小畜生!真是反了天了!”李桂芬捂着被火燎到的頭發,破口大罵,“這要是讓他們跑了,我們跟瘸腿張怎麼交代?那可是一百塊錢!”
沈建國捂着自己被劃傷、簡單包扎了一下還在滲血的手腕,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跑?他們能跑到哪去?兩個小屁孩,不出三天,就得餓死在山裏!”他惡狠狠地說道,
“明天一早,我就叫上村裏的幾個後生,就說孩子不懂事自己跑丟了,我們上山去找!我就不信,這大山還能把他們吞了不成!”
“找到了怎麼辦?”李桂芬問。
沈建國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找到了,打斷腿,直接裝麻袋裏給瘸腿張送去!這次,絕不能再出任何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