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姑娘今日不出去走走嗎?國公府偌大,表姑娘頭回來,不如讓奴婢帶您去逛逛?”
溪花一邊爲林稚月斟茶,一邊狀似無意地提議,眼神裏藏着幾分不易察覺的急切。
林稚月揉了揉眉心,沒有應聲。
她心知肚明,溪花是三夫人柳氏的人,這幾日明裏暗裏在她耳邊說了不少三公子陸祁連的好話,盼着她能主動些,多去陸祁連可能經過的地方“偶遇”。
可林稚月自有打算,她不想操之過急,上趕着不是買賣。
更何況陸祁連對她態度疏離冷淡,她也不想自討沒趣,平白惹人厭煩。
她在岐涑院中悠閒度日,看書、做針線,或是陪着陸舒畫說說話,一晃便是四五日。
她這般沉得住氣,倒看得溪花是幹着急,這才又忍不住慫恿她出門。
正在這時,巧慧腳步輕快地從小步跑了進來,臉上帶着些許興奮:“小姐,我看府中今日似乎格外熱鬧,便去打聽了一番,原是世子爺回來了,小姐,咱們要不要也去看看?”
林稚月執着繡花針的手微微一頓。
世子?
她記得前幾日聽國公夫人提起,世子陸凜川至少還要七八日才能回京,怎麼突然提前回來了?
盡管心中存疑,但國公府的少主人回府,是府中大事。
她作爲客居的表親,於情於理都不好拿喬不去迎接。
她剛放下手中的活計,三夫人柳氏派來的丫鬟也到了門口,傳話讓她速去前院門口。
林稚月不敢耽擱,稍整衣妝,便帶着巧慧匆匆趕往國公府正門。
還未到門口,已能感受到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氛。
府中主子們似乎都到齊了,老夫人、國公夫人、二夫人、三夫人,以及幾位少爺小姐,皆已立在門前,翹首以盼。
林稚月悄無聲息地趕到,默默地站在了人群的最後面,盡量不引人注意。
就在這時,一陣清脆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最終在國公府門前戛然而止。
衆人目光匯聚之處,一匹神駿的玄色高頭大馬噴着響鼻,穩穩停住。
馬背之上,端坐着一位身着墨色勁裝、外罩同色繡暗紋披風的少年郎。
他利落地翻身下馬,動作瀟灑流暢,身姿挺拔如鬆。
秋日的陽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清晰利落的下頜線條和寬闊的肩背。
雖看不清正臉,但那鮮衣怒馬、氣宇軒昂的姿態,已瞬間成爲了全場焦點。
他隨手將馬鞭扔給迎上前的小廝,轉過身來,正對着府門前的衆人,露出了整張面容。
劍眉斜飛入鬢,鼻梁高挺,唇線分明,面容俊美卻帶着一股不容忽視的銳氣與久居人上的威儀。
然而,就在林稚月的目光觸及他臉龐的一刹那。
她渾身猛地一震,仿佛被一道無形的驚雷劈中,眼神瞬間停滯,連呼吸都窒住了。
她的目光,死死地鎖在了他的那雙眼睛上,那是一雙極其好看的鳳眸,眼尾微挑,瞳仁深邃,此刻雖帶着歸家的些許溫和。
但那眸底深處透出的冷冽與銳利,卻如同冰封的湖面下潛藏的暗流。
好眼熟……
這雙眼睛……
她感覺周身的血液都在這一刻凝滯凍結,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
這個人,這張臉,她確定自己從未見過。
可是這雙眼睛……
當她垂眸站在人群末尾,心髒因那突如其來的、莫名的熟悉感而狂跳時,她強行將這股異樣壓了下去。
她再次飛快地抬眸,偷偷瞥了一眼那位衆星拱月般的世子爺。
此刻的陸凜川,身姿挺拔,面容俊美無儔,雖帶着旅途的風塵,卻難掩其矜貴氣度。
他正與老夫人和國公夫人說着話,嘴角噙着一絲淺淡卻得體的笑意,鳳眸中的銳利被恰到好處地收斂,只剩下對長輩的恭謹。
她輕輕吐出一口濁氣,是她想多了,她和這位世子爺並未見過。
她再次低下頭,她收斂心神,如同其他旁觀的仆從一般,安靜地立在後方。
陸凜川回府是件大事,老夫人心中歡喜,當晚便在壽安堂設了家宴爲他接風。
林稚月心中那份因初見世子時莫名生出的不安仍未完全散去,赴宴時便緊緊跟着陸舒畫,神色間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拘謹與恍惚。
陸舒畫察覺到了她的緊張,只以爲她是初次參與這般正式的家宴,又聽聞過世子在外“羅刹”般的名聲,心中害怕。
於是,她便湊近林稚月耳邊,小聲安慰道:“表姐別怕,雖然外頭的人都傳我大表哥性子冷厲,不近人情,像個活羅刹,但他對家裏人還是很好的,尤其孝順祖母和母親,從不擺架子。你放寬心便是。”
林稚月勉強笑了笑,點了點頭,低聲道:“多謝四妹妹。”
她無法解釋自己那莫名的心悸,只能將緣由歸於此。
宴席間,燈火通明,觥籌交錯。
林稚月隨着陸舒畫在末席坐下,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眼觀鼻,鼻觀心,專注着面前的碗碟,卻仍能感受到主位上那道不容忽視的身影。
然而,令她稍稍安心的是,世子陸凜川自始至終都目不斜視。
他與老夫人、國公夫人以及幾位老爺說話時神情專注,偶爾與弟妹交談兩句,也顯得頗爲自然。
他全程都沒有朝她這個角落投來過一絲一毫的目光,仿佛她與這廳堂裏其他的擺設並無不同。
見他如此,林稚月那顆自見到他起就七上八下的心,才漸漸放回了原處。
看來之前果真是自己多心了,那般荒誕的聯想,實在不該有。
好不容易熬到宴席結束,林稚月幾乎是第一時間便尋了由頭告退。
她拉着巧慧,幾乎是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壽安堂那令人有些窒息的氛圍。
回到岐涑院,屋內只剩下主仆二人,燭火搖曳。
林稚月坐在窗邊,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猶豫了片刻,還是將心中的疑惑問出了口:“巧慧,今日你見到世子……可覺得他的眼睛,有些熟悉?”
巧慧正在整理床鋪,聞言停下動作,仔細回想了一下,然後肯定地搖了搖頭:“小姐,咱們今日是頭一回見世子爺,奴婢並未覺得眼熟。”
她看向林稚月,眼中帶着關切,“小姐,您是不是還在想之前客棧的事?都過去了,您就別再多思多慮,傷神了。”
林稚月看着巧慧坦然的神情,輕輕嘆了口氣。
是啊,連日夜跟在自己身邊的巧慧都覺得陌生,看來真是自己魔怔了。
她揉了揉額角,揮散那莫名的思緒:“嗯,許是今日累了,胡思亂想。沒事了,準備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