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上的騷動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漣漪尚未平息，沈芷兮已抽身退入更深的街巷。指間那塊繡着微型銜尾蛇的布料，像一塊冰，烙得她掌心發寒。
不止蕭煜。還有另一股勢力，同樣在盯着“永生道”，盯着她。方才那聲恰到好處的“官差來了”，是警告，還是某種意義上的……“幫忙”？
她將布料收起，壓下心頭翻涌的驚疑。無論暗處藏着多少人，蕭煜始終是那個擺在明面上、最深不可測的對手。必須盡快見他。
不是以調香師的身份，也不是以刺客的身份。
是時候，掀開一部分底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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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北王府，書房。
藥味似乎比前幾日淡了些，蕭煜披着外袍坐在窗下，手中拿着一卷書，目光卻落在窗外一株開得正盛的白玉蘭上。日光透過窗櫺，在他過於蒼白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削弱了幾分病氣，卻更添深沉。
侍衛無聲入內，低聲稟報：“王爺，沈姑娘求見。”
蕭煜翻動書頁的手指微微一頓，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意料之中的神色。“讓她進來。”
腳步聲輕緩，沈芷兮踏入書房。她依舊穿着那身粗布衣裙，臉上卻已洗淨塵灰，露出清豔本色，只是眉眼間凝着一層化不開的冰霜，比平日更添幾分銳利。
她沒有行禮，徑直走到書案前，將那塊繡着銜尾蛇的布料，輕輕放在案上。
“王爺，”她開口，聲音平靜，卻帶着不容錯辨的冷硬，“這出戲，還要演到幾時？”
蕭煜的目光從布料上掃過，並未露出絲毫意外。他放下書卷，抬眼看她，唇邊勾起那抹熟悉的、帶着倦意的弧度：“沈大家今日，火氣似乎不小。”
“托王爺的福，”沈芷兮迎着他的目光，“先是‘狂歌’，後是跟蹤，如今又多了這不知來歷的‘環蛇’……民女若再裝聾作啞，只怕下次，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蕭煜低低咳嗽了兩聲，指尖按了按胸口，語氣依舊疏懶：“所以，沈大家今日是來興師問罪的？”
“是來談合作的。”沈芷兮糾正他，眼神銳利如刀，“或者，用王爺的話說，談談……遊戲的規則。”
書房內靜了一瞬。空氣裏，迦南香的沉穩與她身上帶來的、一絲市井的塵囂和冰冷的決絕悄然碰撞。
“合作？”蕭煜似乎覺得這個詞很有趣，微微挑眉，“沈大家想如何合作？”
“王爺需要一把刀，處理些見不得光的人，查些見不得光的事。”沈芷兮語速不快，字字清晰，“而我，需要知道真相。關於‘永生道’，關於戲樓，關於王爺您……究竟想做什麼。”
她頓了頓，加重語氣：“以及，我在這盤棋裏，到底算什麼。”
蕭煜靜靜地看着她，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裏，情緒難辨。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緩緩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他身量很高，即使帶着病容，也自有一股迫人的氣勢。
“沈芷兮，”他喚她，聲音低沉，“你知不知道，知道得太多，有時候比一無所知，死得更快。”
“民女只知道，”沈芷兮毫不退縮地仰頭看他，“被人蒙在鼓裏當棋子，死得糊裏糊塗，更不值得。”
兩人距離極近，能清晰看到彼此眼中自己的倒影。一個冰冷決絕，一個深沉難測。
半晌，蕭煜忽然笑了，不是平日那種帶着倦意或玩味的笑，而是一種更真實、也更危險的，仿佛終於撕下了一層僞裝的笑。
“好。”他吐出一個字。
他繞過書案，從暗格中取出一份卷宗，推到沈芷兮面前。
“第一個合作內容，”他看着她，眸色深沉，“查清楚，除了本王，還有誰，在打‘永生道’的主意。以及，他們想做什麼。”
沈芷兮拿起卷宗，並未立刻翻開。“報酬呢？”
“報酬就是，”蕭煜的指尖輕輕點在那塊銜尾蛇布料上，目光鎖住她，“本王會告訴你，你想知道的部分真相。比如……”
他微微傾身，氣息拂過她的耳畔，帶着迦南香的清苦和一絲凜冽。
“你爲什麼，會是那個最特殊的‘引子’。”
沈芷兮渾身猛地一僵，霍然抬頭看他。
引子！陳三口中那邪門秘法所需的“引子”！
蕭煜直起身，欣賞着她眼中無法掩飾的震動，嘴角的弧度帶着掌控一切的從容。
“現在，遊戲規則由本王定。”他慢條斯理地宣布，“沈大家，可以開始你的表演了。”
“引子”兩個字，像兩根淬了冰的針，扎進沈芷兮的耳膜，瞬間凍結了她四肢百骸的血液。她握着卷宗的手指收緊，骨節泛出青白色，抬起的眼睛裏，震驚之下是洶涌的、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殺意。
“你早就知道。”這不是疑問，是淬了毒的指控。
蕭煜迎着她刀鋒般的目光，坦然承認：“從你第一次潛入王府，身上帶着那縷獨一無二的‘寒髓香’時，本王就知道了。”他踱回窗邊，日光勾勒出他側臉的輪廓，蒼白，卻帶着一種玉石般的冷硬。“‘永生道’的秘法，需要一種至陰至寒的血脈爲引，調和藥性，承納力量。而‘寒髓香’，是那種血脈天賦異稟者，無意識散發的體香。”
沈芷兮想起自己自幼異於常人的體溫，想起她對各種香料近乎本能的親和與掌控，想起師父臨終前那欲言又止的復雜眼神……原來這一切，都指向這個令人作嘔的真相。
她不是偶然被卷入，她是從一開始，就被盯上的“藥材”！
“所以，慈恩寺，戲樓，一次次試探，都是爲了確認我這味‘引子’合不合格？”她聲音冷得掉冰渣。
“是確認，也是‘淬煉’。”蕭煜轉過身，目光平靜得近乎殘忍，“普通的‘引子’承受不住秘法的沖擊。你需要足夠強，無論是身手，還是心志。”
沈芷兮幾乎要冷笑出聲。好一個“淬煉”！用生死邊緣的徘徊，來打磨一件工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