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鳳儀宮到安神殿的路並不長，但蕭燼覺得這輩子沒走過這麼艱難的路。
他抱着沈離，雙臂僵硬得像兩條鐵棍。
每邁出一步，膝蓋處傳來的劇痛就順着神經末梢炸開，像是有人拿着兩把大錘，對着他的髕骨瘋狂敲打。
“陛下……”
趙無極跟在旁邊，看着蕭燼額頭上黃豆大的汗珠噼裏啪啦往下掉，心驚肉跳，“要不把娘娘放下，讓奴才們抬着？”
“滾。”
蕭燼咬着後槽牙，臉色青白交加，“你們抬？萬一摔了怎麼辦？萬一磕着碰着怎麼辦？你們有朕的肉墊穩當嗎？”
要是讓他們抬，稍微顛一下，沈離要是覺得不舒服，這十倍的不舒服最後還是得報應到朕身上。
這險冒不得。
沈離窩在蕭燼懷裏，手指戳了戳他堅硬的胸肌。
“喂。”
“閉嘴。”蕭燼喘着粗氣，“別說話，別動，別呼吸太用力。”
沈離翻了個白眼，但這回沒再作妖。她剛才在鳳儀宮雖然跪得膝蓋發麻，但也沒覺得多疼，反倒是這個男人，怎麼看着像是剛受完酷刑一樣？
終於，安神殿到了。
蕭燼把沈離小心翼翼地放在那張鋪了十層絲綿的龍床上。
動作輕柔得像是在放一顆隨時會炸的火藥桶。
確認沈離躺平穩了，蕭燼那口氣才鬆下來。
這一鬆氣，一直繃着的意志力瞬間崩塌。
“撲通！”
大梁皇帝蕭燼，直挺挺地跪在了床踏板上，然後順勢往地毯上一癱，整個人呈現出一個大寫的“太”字。
“腿……朕的腿……”蕭燼盯着天花板，虛弱地抬起手，“斷了……肯定斷了……”
“太醫！快傳太醫！”趙無極尖叫着沖出去。
片刻後，太醫院院判王太醫提着藥箱連滾帶爬地進來。
“先看安妃！”蕭燼躺在地上，還沒忘指揮，“看看她膝蓋廢沒廢！”
王太醫趕緊去掀沈離的裙擺，看了看膝蓋。
“回陛下，娘娘膝蓋有些紅腫，軟組織微挫，敷點藥，明日就能消腫。”
沈離坐在床上晃蕩着兩條腿：“我就說沒事，是你自己虛。”
蕭燼氣得差點一口氣沒上來，指着自己的膝蓋沖太醫吼：“看朕！看朕！”
王太醫跪爬過來，卷起蕭燼的褲管。
嘶——
周圍一圈太監宮女齊齊倒吸一口涼氣。
只見蕭燼的雙膝一片紫黑，腫得像兩個發面饅頭，上面布滿了蛛網般的血絲，看着觸目驚心。
王太醫手一抖，按了一下。
“嗷——！！！”
蕭燼一腳把王太醫踹翻，疼得在地上打滾：“你謀殺啊！輕點！那是肉不是木頭！”
王太醫捂着胸口爬回來，冷汗直流：“陛下……您這……髕骨雖然沒碎，但這淤血積聚，加上……加上不明原因的神經劇痛，怕是要……要臥床靜養半個月。”
半個月？
蕭燼絕望地閉上眼。
這叫什麼事？
那是沈離跪的，爲什麼傷全跑朕身上來了？
“藥。”蕭燼伸出手，“給朕最好的藥。還有，給安妃上藥的時候，手穩一點，要是弄疼她，朕把你剩下的那只手也廢了。”
王太醫抖如篩糠，忙不迭地給兩人上藥。
等到折騰完，大殿裏全是藥酒味。
蕭燼被抬到了那張特制的軟榻上，就在沈離床邊。
兩人一個躺床，一個癱榻，大眼瞪小眼。
“你是不是傻？”沈離打破沉默，手裏抓着一個軟枕捏來捏去，“那老妖婆讓我跪我就跪，大不了就把腿跪廢了，反正這腿長在我身上，我不心疼，你激動個什麼勁？”
蕭燼聽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你不心疼？
廢話！你當然不心疼！
因爲疼的全是朕！
“沈離。”蕭燼側過身，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威嚴一些，雖然現在的姿勢實在沒什麼說服力，“朕再說一遍，這身體雖然是你的，但現在歸朕管。你身上每一塊皮，每一根骨頭，都是朕的私產。”
沈離挑眉：“喲，陛下這是要把我據爲己有？”
“物理意義上的。”蕭燼磨牙，“從今天起，安神殿進行一級戒備改造。”
他轉頭看向趙無極，眼神瞬間變得犀利。
“記下來。”
趙無極趕緊掏出小本本。
“第一，把這殿裏所有帶角的家具，不管是什麼紫檀黃花梨，統統給朕搬走！換成圓角的，實在不行就鋸了！”
“第二，地毯給朕鋪三層……不，五層！牆上也給朕貼上軟包，防止這瘋……防止愛妃夢遊撞牆。”
“第三，所有瓷器全部撤換，換成金銀器，筷子換成象牙圓頭的，剪刀、針線這種凶器，方圓百米內不許出現！”
沈離聽得目瞪口呆：“你要把我養成廢人？”
“朕是要把你養成祖宗！”蕭燼咆哮，牽動膝蓋又是一陣抽搐，“你要是沒事幹，就躺着數錢，或者讓宮女給你講故事，除了呼吸和眨眼，禁止做任何劇烈運動！”
“包括走路？”
“走路讓宮女背着！”
沈離像看智障一樣看着他。
這皇帝，怕不是有什麼大病。
控制欲強到這種變態的地步？
“我不。”沈離拒絕得很幹脆，“我要出去曬太陽。”
“就在殿門口曬，朕讓工部把屋頂掀了給你曬！”
“我要去御花園看花。”
“朕讓人把花拔了給你送進來！”
“我要……”沈離眼珠子一轉，“我要去御膳房視察工作。”
蕭燼警鍾大作：“去那幹嘛？那是玩火玩刀的地方！”
“我餓了。”沈離摸了摸扁平的肚子，“我要吃魚。清蒸的、紅燒的、糖醋的，全都要。”
提到吃，蕭燼稍微鬆了口氣。
只要不是去跳崖上吊，吃東西總歸是安全的……吧？
“準了。”蕭燼揮揮手，一臉疲憊，“傳膳。告訴御膳房，安妃要吃全魚宴。但是——”
他死死盯着趙無極。
“每一條魚，必須給朕把刺挑幹淨！要是讓朕發現一根刺，朕就把御廚扔進護城河喂魚！”
趙無極領命而去。
沈離趴在床邊，看着那個爲了自己這點破事忙得焦頭爛額、現在又癱在榻上哼哼唧唧的男人。
不知道爲什麼，心裏那股一定要把這皇宮鬧個底朝天的勁頭，突然就沒那麼足了。
“喂。”沈離喊了一聲。
蕭燼閉着眼裝死：“幹嘛？又哪疼了？”
“不疼。”沈離抓起手邊的藥瓶，那是剛才王太醫留下的活血化瘀膏，“過來，給你擦擦腦門。”
“腦門？”蕭燼睜開眼，一臉懵，“朕腦門又沒傷。”
“剛才也不知道是誰，疼得在那撞地板。”沈離跳下床——赤腳踩在厚厚的五層地毯上，軟得像走在雲端。
她走到軟榻邊，挖了一坨藥膏，直接糊在蕭燼額角一塊不起眼的青紫上。
動作粗魯，毫無手法可言。
涼意沁入皮膚。
蕭燼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張臉。
這女人不發瘋的時候，其實長得挺好看。
睫毛挺長，眼睛挺亮，就是這性格……
“嘶！輕點！”蕭燼倒吸一口冷氣，“你是擦藥還是按死豬肉？”
沈離手下一頓，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矯情。這點疼都受不了，以後怎麼生孩子？”
蕭燼愣了一下，隨即像是聽到了什麼恐怖故事，瞳孔瞬間地震。
生……生孩子？
若是這痛覺轉移的機制還在……
沈離生孩子。
十倍痛感。
那就是十倍的分娩之痛。
蕭燼腦補了一下那個畫面：房間內，沈離在那嗑瓜子聊天，他在外面叫得撕心裂肺，甚至要把皇宮拆了。
“不行！”蕭燼猛地坐起來，一把抓住沈離的手腕，眼神驚恐得像是見了鬼，“絕對不行！這輩子都不許生！”
沈離一臉莫名其妙：“你有病吧？誰說要跟你生了？”
蕭燼鬆了口氣，重新癱回去：“那就好，那就好……朕還想多活兩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