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三刻,德勝門前。
昔日車水馬龍的京城要道,此刻卻化爲了一座肅殺的刑場。
數萬百姓自發地從四面八方涌來,將街道圍得水泄不通。他們之中,有在王府大火中失去家園的災民,有被王氏一族欺壓多年的商販,有狀告無門、親人含冤的苦主,更多的,是惶恐了一夜,想親眼見證這驚天劇變的普通市民。
他們的臉上,交織着憤怒、仇恨、恐懼,以及一絲不敢置信的期待。
數千名禁軍士兵和京營士卒,手持長戈,組成了一道道人牆,將人群與刑場中央隔離開來。
刑場的正中央,豎起了一根十丈高的巨大木樁,上面纏滿了浸透了桐油的麻布。
木樁之下,王振被人用鐵鏈五花大綁,癱軟在地。
他已經醒了。
這位曾經權傾朝野、一言可決百官生死的內閣首輔,此刻卻形容枯槁,發髻散亂,身上的紫色蟒袍也沾滿了污泥和血跡,如同喪家之犬。
他抬起頭,呆滯的目光掃過周圍黑壓壓的人群,看到了他們眼中那幾乎要將他生吞活剝的恨意。他聽到了那些毫不掩飾的咒罵和哭喊。
“王振老賊!還我兒命來!”
“殺了他!殺了他!爲我們被燒死的家人報仇!”
“狗官!你也有今天!”
王振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起來。
這不是因爲害怕,而是因爲一種深入骨髓的屈辱和不甘。
他,琅琊王氏的家主,怎麼會敗?怎麼能敗?!
他猛地抬頭,望向那高高的德勝門城樓。
城樓之上,那面刺眼的赤紅色龍旗,依舊在寒風中獵獵作響。
龍旗之下,那個身披玄甲、臉戴鐵面具的男人,如同天神一般,靜靜地俯視着他,俯視着這芸芸衆生。
四目相對,王振仿佛看到了一雙冰冷、無情,充滿了嘲弄的眼睛。
“趙乾……”他從喉嚨裏擠出野獸般的嘶吼,“你這個亂臣賊子!不敬嫡母!濫殺忠良!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他的咒罵,很快便被周圍百姓更加洶涌的怒罵聲所淹沒。
城樓之上,趙乾對王振的嘶吼充耳不聞。
他的目光,越過刑場,投向了更遠處,那片被烏雲籠罩的天空。
“陛下。”李綱走到他身邊,聲音低沉,“時辰……到了。”
趙乾緩緩點了點頭。
他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抬起了右手。
城樓下,監刑的虎符衛統領陳默,看到了皇帝的手勢。
他沙啞的聲音,如同地獄的宣判,響徹整個刑場。
“行刑!”
兩名戴着惡鬼面具的虎符衛,一左一右,將如同死狗般的王振架了起來,拖到了那根巨大的木樁前。
“趙乾!你敢!”王振終於感到了恐懼,他瘋狂地掙扎起來,“我是朝廷首輔!是太後的親侄!你不能用這種酷刑對我!這是違背祖制的!天下士子會如何看你!史書會如何寫你!”
陳默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沙啞的聲音裏帶着一絲憐憫。
“王大人,陛下說了,史書,是由勝利者來寫的。”
說完,他不再理會王振的掙扎,對着手下點了點頭。
虎符衛的動作幹脆利落,他們撕開王振身上華貴的蟒袍,只留下一件貼身的白色囚衣。然後,用更多的麻布,將他從腳到頭,一層一層地,緊緊地包裹起來,只露出那張因爲極度恐懼而扭曲的臉。
最後,一桶又一桶腥臭的桐油,被毫不留情地澆在了他的身上。
“不……不要……”
王振的嘶吼,已經變成了含糊不清的嗚咽。
他能聞到那刺鼻的桐油味,能感覺到冰冷的油浸透麻布,貼在他皮膚上的黏膩感。
這一刻,他終於體會到了什麼叫做真正的絕望。
陳默親自從一名虎符衛手中,接過了一支燃燒的火把。
他走到木樁前,看着王振那雙充滿了血絲和恐懼的眼睛。
“記住,”他緩緩說道,“下輩子,別再惹一個……想保護女兒的父親。”
說完,他將手中的火把,輕輕地,點在了王振腳下的麻布上。
“呼——!”
火焰,轟然燃起!
金黃色的火舌,順着浸滿桐油的麻布,瘋狂地向上蔓延,不過眨眼之間,便將整根木樁,以及木樁上的人,徹底吞噬!
“啊——!”
一聲不似人聲的、淒厲到極點的慘叫,從火焰中傳出,刺破了雲霄!
那聲音裏,蘊含着無盡的痛苦與怨毒,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火焰越燒越旺,將王振的身體燒得“噼啪”作響,一股焦臭的味道,混合着桐油的刺鼻氣味,彌漫在整個德勝門前。
那個曾經不可一世的內閣首輔,此刻,就如同一支巨大的人形火炬,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燃燒着他罪惡的生命。
城樓下的百姓,在最初的震驚和恐懼過後,爆發出了一陣山呼海嘯般的歡呼!
“燒得好!燒死這個國賊!”
“陛下聖明!爲民除害啊!”
無數人激動得熱淚盈眶,他們跪倒在地,對着城樓上那個身披玄甲的身影,重重地磕下頭去。
這一刻,趙乾在他們心中,不再是那個懦弱無能的君主。
而是手持雷霆,懲奸除惡的……神!
民心,在這場熊熊烈火中,開始悄然凝聚。
……
慈寧宮。
宮門依舊緊鎖,但外界那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依舊如同潮水一般,一波波地傳了進來。
太後王氏正跪在佛堂的蒲團上,手中捻着佛珠,口中念念有詞。
但她的心,卻早已亂成了一團麻。
從昨夜到現在,她派出去的人,如同石沉大海,沒有一個回來。整個慈寧宮,就像是一座孤島,被徹底隔絕。
她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但那隱約傳來的喊殺聲,和此刻震天的歡呼聲,都讓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心悸。
就在這時,佛堂的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了。
一名貼身的老嬤嬤,連滾帶爬地跑了進來,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仿佛看到了什麼極其恐怖的東西。
“娘……娘娘……不好了……”她的聲音都在發抖,牙齒上下打顫。
太後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手中的佛珠“啪”的一聲,斷了線,紫檀珠子散落一地。
“慌什麼!”她厲聲呵斥道,強自鎮定,“天,還沒塌下來!”
“塌……塌下來了……”老嬤嬤哭喊着,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首輔大人……首輔大人他……他被……被皇帝……在德勝門前……點……點天燈了!”
“轟隆!”
太後只覺得自己的腦子裏,像是被一道驚雷狠狠劈中,瞬間一片空白。
她踉蹌着後退了兩步,扶住身邊的佛龕,才勉強沒有倒下。
“你……你說什麼?”她的聲音,輕得像是在夢囈,“振兒他……被點了天燈?”
她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
點天燈,那是前朝用來懲治最窮凶極惡的叛賊的酷刑!
趙乾他怎麼敢?!
他怎麼敢用這種手段,來對付她的親侄子,琅琊王氏的家主?!
“千真萬確啊娘娘!”老嬤嬤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現在外面……外面全城百姓都在歡呼,都在喊‘陛下聖明’……王家……王家完了啊!”
“哇”的一聲。
太後猛地噴出了一口鮮血,染紅了身前潔淨的地面。
她的身體,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軟軟地癱倒在地。
那雙曾經充滿了算計與威嚴的眼睛裏,此刻只剩下無盡的空洞和絕望。
她知道,王振被點天燈,不僅僅是一個人的死亡。
那燃燒的,是她琅琊王氏百年的榮耀。
那熄滅的,是她掌控了這個國家數十年的……權柄。
“趙乾……”
她喃喃自語,眼中流出了兩行渾濁的血淚。
“你好……你好狠的心啊……”
……
養心殿。
趙乾已經換下了沉重的鎧甲,重新穿上了舒適的常服。
他沒有去看那場慘烈的行刑。
因爲他知道,那不是結束,只是開始。
他坐在書案前,面前鋪着一張巨大的燕京城地圖,上面用朱筆和墨筆,標記着密密麻麻的符號。
那是京城之內,所有與王氏有關聯的家族、官員、商鋪的分布圖。
一張足以讓整個大夏朝堂都天翻地覆的……死亡名單。
“父皇。”
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趙乾轉過身,看到趙明珠正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參湯,小心翼翼地走了過來。
她的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那雙漂亮的眼睛裏,卻比昨天多了幾分鎮定和……堅毅。
“外面……很吵。”她將參湯放在桌上,輕聲說道。
“嗯。”趙乾點了點頭,沒有多解釋。
“我聽宮女們說……王首輔……他……”趙明珠咬了咬嘴唇,似乎不知道該如何形容。
“他死了。”趙乾平靜地說道,“用一種他應得的方式。”
趙明珠的身體,不易察覺地顫抖了一下。
她沉默了片刻,才抬起頭,認真地看着自己的父皇。
“父皇,您做這一切,都是爲了我嗎?”
趙乾看着女兒那雙清澈的眼睛,笑了笑,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頭發。
“不全是。”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戶,讓清晨還帶着寒意的風吹了進來。
他看着遠處那片依舊在冒着黑煙的廢墟,看着這座正在從一夜的混亂中,緩緩蘇醒的城市。
“明珠,你要記住。”
他的聲音,深沉而悠遠。
“一個父親,首先要保護的,是自己的女兒。”
“但一個帝王,要保護的……”
“是他的整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