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後的風裹着冰碴子刮過走廊,蘇意歡抱着作業本往辦公室走時,聽見女廁所門口傳來細碎的議論聲,像一群嗡嗡叫的蚊子。
“你看她那裝樣,整天跟在程晏川後面打轉,真以爲自己是偶像劇女主角啊?”
“就是,上次籃球賽還特意舉着水站在場邊,恨不得把‘我喜歡他’寫臉上,不知道的還以爲他倆真談戀愛了呢。”
“我聽說啊,她美術本裏全是程晏川的素描,上課畫下課畫,嘖嘖,這暗戀得也太明顯了吧?”
說話的是三班的兩個女生,其中一個染着栗色長卷發,正是上次籃球賽撞倒程晏川的男生的同桌。蘇意歡的腳步頓在原地,指尖攥得作業本邊緣發皺,紙頁都被捏出了深深的折痕。那些話像淬了冰的針,密密麻麻扎過來,刺得她臉頰發燙,眼眶也跟着熱了。
她確實畫過程晏川的素描,就藏在美術比賽獲獎的那本畫夾裏,夾在厚厚的水彩紙中間,從沒給任何人看過。畫的是他趴在課桌上睡覺的樣子,陽光落在他睫毛上,筆尖特意勾勒了很久——這些人怎麼會知道?
“喂,你們在說什麼呢?”
林薇薇的聲音突然響起,帶着點壓不住的怒氣。她剛從廁所出來,顯然是聽見了這些話,立刻叉着腰站到蘇意歡身前,像只護崽的小母雞:“背後嚼人舌根,有意思嗎?有本事當面說啊!”
“我們說的難道不是實話?”栗發女生挑眉,目光掃過蘇意歡泛紅的眼眶,語氣裏的嘲諷像針一樣尖,“怎麼?被說中了,急了?”
蘇意歡攥着作業本的手在發抖,指節都泛了白。她正想拉着林薇薇離開,卻看見走廊盡頭走來道熟悉的身影。程晏川背着書包,單肩挎着,一只手插在牛仔褲口袋裏,聽見這邊的動靜,腳步頓了頓,目光像雷達一樣掃過來。
“程晏川,你來得正好。”栗發女生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揚着下巴開口,聲音都拔高了些,“你的小同桌暗戀你呢,上課偷偷畫你的素描,這事啊,我們班好多人都知道了。”
周圍漸漸圍攏了幾個看熱鬧的同學,指指點點的目光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罩得蘇意歡幾乎喘不過氣。她低着頭,盯着自己的白球鞋尖——上面沾着片幹枯的梧桐葉,像只無措的鳥,不知道該往哪飛。
“說完了?”程晏川的聲音很淡,聽不出情緒,卻帶着種莫名的壓迫感。他走到蘇意歡身邊,目光冷冷地掃過那兩個女生,眼神冷得像寒冬臘月的風,刮得人皮膚發疼。
栗發女生被他看得有點發怵,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卻還是硬着頭皮梗着脖子:“本來就是嘛,她自己……”
“我的人,輪得到你們說三道四?”程晏川忽然脫下身上的藍白色校服外套,抬手扔給蘇意歡。外套帶着他的體溫,落在她懷裏時,還帶着淡淡的皂角香,是他常用的那款洗衣液味道。
“我罩的人,你們也敢說?”他挑眉看着那兩個女生,嘴角勾起抹慣常的痞氣笑容,眼神裏的威懾力卻讓周圍瞬間安靜下來,連空氣都仿佛凝固了,“下次再讓我聽見半句廢話,就別怪我不客氣。”
栗發女生的臉“唰”地一下白了,拉着同伴的胳膊,幾乎是落荒而逃。圍觀的同學也識趣地散開,走廊裏很快只剩下他們三個人,只有牆上的時鍾還在“滴答”地走着。
“你沒事吧?歡歡?”林薇薇拉着蘇意歡的胳膊,眼裏滿是擔憂,指尖輕輕拍着她的背,“別理那些人,她們就是嫉妒。”
“我沒事。”蘇意歡搖搖頭,聲音有點發啞。懷裏的校服外套還帶着餘溫,隔着厚厚的作業本都能感受到那份熱,燙得她心尖發顫。她抬頭看向程晏川,發現他裏面只穿了件黑色連帽衛衣,領口沾着點籃球場上的灰塵,大概是剛打完球回來。
“喏,你的外套。”她把校服遞回去,聲音小得像蚊子哼。
“給你穿。”他沒接,反而伸出手,把外套往她肩上攏了攏,指尖不經意間擦過她的脖頸,燙得她縮了縮脖子,“看你凍得發抖,別感冒了又要請假,到時候沒人借我抄數學作業。”
又是這句口是心非的話。蘇意歡的眼眶忽然有點熱,水汽模糊了視線。她低下頭,看着自己的鞋尖,輕聲說:“謝謝。”
“謝什麼。”他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動作比平時溫柔了些,指腹帶着點打籃球磨出的薄繭,蹭得她頭皮有點癢,“以後再有人說閒話,直接告訴我,看我不撕爛她們的嘴。”
晚自習的鈴聲響時,蘇意歡抱着作業本走進教室,懷裏的校服外套被她疊得整整齊齊,棱角分明。程晏川已經坐在座位上,正轉着筆看窗外,側臉在日光燈的光暈裏顯得格外清晰,下頜線的弧度像用尺子量過一樣。
她把外套放在他桌角:“你的外套,穿上吧,挺冷的。”
“你穿着吧,我不冷。”他頭也沒回,筆杆在指間轉得飛快,轉出圈殘影,“我火力旺。”
蘇意歡猶豫了下,還是把外套塞進了他的抽屜——裏面放着他的籃球雜志,外套搭在上面,剛好遮住了封面上穿着球衣的模特。她翻開練習冊,目光落在一道三角函數題上,腦子裏卻全是走廊裏他說的那句“我罩的人”,還有他攏外套時指尖的溫度,像團火在心裏燒。
林薇薇從前排傳過來張紙條,上面用熒光筆寫着:“程晏川也太帥了吧!剛才那一下,簡直男友力爆棚!我宣布我磕到了!”
蘇意歡的臉頰有點燙,在紙條背面寫:“別亂說,他就是……”後面的話卻不知道該怎麼寫,只好畫了個小小的叉。
程晏川不知什麼時候轉了過來,一把搶過紙條,看完後朝林薇薇揚了揚下巴,眼裏的笑意藏不住,又把紙條塞回蘇意歡手裏,指尖故意蹭了下她的手背,燙得她趕緊縮回手。
晚自習下課,蘇意歡收拾書包時,發現程晏川的抽屜裏多了個蘋果——是她早上放在那裏的,紅通通的,帶着點果蠟的光澤。他拿起蘋果在衛衣上擦了擦,“咔嚓”咬了一大口,汁水順着嘴角往下滴:“走了,鄰居。”
兩人並肩走出教學樓,月光把影子拉得很長,像兩條交纏的絲帶。蘇意歡想起下午的謠言,忍不住踢着路邊的小石子,低聲問:“她們說我畫你的素描……你別信,都是假的。”
“我信啊。”程晏川嚼着蘋果,含糊不清地說,嘴角還沾着點果肉,“我見過。”
蘇意歡的心跳瞬間停了半拍,猛地抬頭看他:“你、你什麼時候……”話沒說完,突然想起兩人上次翻牆去畫室拿畫具的事——當時畫夾掉在地上,好像有張紙滑了出來。
“上次翻牆拿畫具,從你畫夾裏掉出來的那張。”他笑,眼睛彎成了月牙,“畫得不錯,就是把我畫得太呆了,像只沒睡醒的貓。”
她的臉頰瞬間燒得通紅,窘迫感像潮水般涌來,燒得她耳朵尖都燙了。她加快腳步往前走,想把他甩在後面,卻被程晏川一把拉住了手腕。他的掌心很熱,帶着點蘋果的清甜氣息。
“跑什麼?”他低頭看她,眼裏的笑意像揉碎的星光,亮得驚人,“畫我怎麼了?我又不介意,還挺榮幸的。”
蘇意歡的心跳得像要蹦出嗓子眼,剛想說話,卻聽見他說:“下次畫的時候跟我說一聲,我擺個帥點的姿勢,比如投籃的樣子,保證比你那張好看一百倍。”
“誰要畫你。”她紅着臉掙開他的手,腳步卻慢了下來,嘴角忍不住彎了起來,像被風吹起的紙船。
走到小區門口時,程晏川忽然從口袋裏摸出顆奶糖,是草莓味的,透明的包裝紙上畫着個圓滾滾的笑臉。他剝開糖紙,小心翼翼地塞進她嘴裏,甜絲絲的味道在舌尖漫開來,帶着點奶香。
“這是賠禮。”他說,手指還捏着糖紙,在指尖卷成了小團。
“賠什麼?”她含着糖,說話有點含糊。
“賠今天讓你被人說閒話。”他踢着路邊的小石子,聲音有點輕,像怕被風吹走,“以後不會了,我保證。”
蘇意歡含着糖,看着他低頭踢石子的樣子,額前的碎發垂下來,遮住了半只眼睛,卻擋不住眼裏的認真。忽然覺得這個冬天好像沒那麼冷了,連風裏都帶着點甜絲絲的味道。她摸了摸口袋裏的奶糖紙,上面的笑臉在月光下顯得格外生動,像他眼裏的光。
也許,這場突如其來的謠言,也不是什麼壞事。至少,它讓她知道,原來有人會在你被議論時,毫不猶豫地站出來說“我罩的人”,會脫下外套給你擋風,還會笨拙地用一顆草莓奶糖賠禮道歉。
樓道裏的聲控燈亮了,暖黃的光照亮兩人並排的腳印。蘇意歡看着程晏川走在前面的背影,黑色衛衣的帽子歪歪地掛在肩上,忽然想起他扔過來的那件白外套,想起他眼裏藏不住的笑意,嘴角忍不住彎了起來。奶糖的甜味在喉嚨裏化開,像這個夜晚的風,帶着點讓人安心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