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籍。”見面前的婦人裝扮的女子沒有任何動作,那名兵卒隱隱有些厭煩的再次開口。
冰冷的兩個字砸在雲瑤心上,讓她瞬間如墜冰窟。
該怎麼辦?
她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握着葉清沅和葉明謙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緊。“戶籍,丟了。”
在身旁的李嬸子也愣了一下,她沒想到雲瑤竟然會沒有戶籍。
“弄丟了?”兵卒挑眉,眼神瞬間銳利起來,落在雲瑤身上,“流民入境,戶籍是憑證。沒有戶籍,就是來歷不明。”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讓周圍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旁邊排隊的流民紛紛側目,眼神裏帶着好奇與擔憂。
雲瑤的大腦飛速運轉,冷汗順着脊背往下淌。她知道,此刻任何辯解都可能引來更深的懷疑。她必須冷靜。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些,帶着幾分恰到好處的惶恐:“回官爺,民婦……民婦與孩子是從江州郡雲縣逃出來的。家鄉遭了災,民婦與夫君一家四口一路逃難,經過一處險地,民婦的夫君不慎落入水中被水沖走了。戶籍和一應財產都在他的身上。所以戶籍也跟着沖走了,可憐我那夫君都不知道屍陳何方……”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帶上了幾分哽咽,眼角也適時地泛起了紅。
葉清沅似乎被嚇到了,小手緊緊抱住雲瑤的胳膊,帶着哭腔道:“阿娘……”
葉明謙也抬起頭,雖然害怕,卻還是鼓起勇氣看着兵卒。雙眼含淚甚是惹人心疼。
兵卒的目光在雲瑤臉上停留了片刻,又掃過兩個孩子惶恐卻清澈的眼睛,眉頭微微皺起,似乎在權衡着什麼。
李大河見狀,連忙上前一步,拱手道:“官爺,雲妹子說的都是實情。我們同路來的,一路互相照應。她一個婦道人家帶着兩個孩子不容易,絕非來歷不明之人。若是官爺不放心,我李某人願意爲她們作保!”
“你作保?”兵卒看向李大河,“你知道作保的規矩嗎?若她真是歹人,你也要擔連帶責任。”
李大河毫不猶豫地說:“我知道!雲妹子是好人,我信得過她!若真出了什麼事,我一力承擔!”
李嬸子也跟着點頭:“是啊官爺,我們願意一起作保!這一路多虧了雲妹子懂草藥,我家老娘的咳嗽才好利索些,她絕不是壞人!”
兵卒沉默了。他看了看態度堅決的李大河夫婦,又看了看滿臉惶恐卻眼神坦蕩的雲瑤,以及那兩個緊緊依偎着母親的孩子,手指在腰間的刀柄上輕輕摩挲着。
周圍一片寂靜,只能聽到風吹過城牆的聲音,和遠處隱約的叫賣聲。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江州郡各縣受災之事,縣衙已有文書通報。既然你們願意作保,那就先登記在冊,注明‘戶籍遺失,李大河等人作保’。”
他頓了頓,語氣緩和了些,卻依舊帶着警告:“進城後,不得擅自離開流民安置區。三日內,需到縣衙補錄信息,若查實爲謊,一並治罪。”
“多謝官爺!多謝官爺!”雲瑤懸着的心終於落下,連忙拉着孩子們道謝,聲音裏帶着劫後餘生的慶幸。
李大河夫婦也鬆了口氣,連連向兵卒道謝。
兵卒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去登記:“去吧。”
登記的文書按照兵卒的吩咐,在冊子上仔細記錄了信息,遞給雲瑤一塊和李家人相似的木牌,只是上面多了個小小的“保”字。
“拿着這個,到了安置區交給管事。”文書叮囑道。
“多謝。”雲瑤接過木牌,指尖因爲用力而微微發白。
穿過城門的那一刻,她回頭望了一眼,兵卒依舊站在那裏,目光嚴肅地望着排隊的人群。
她知道,這只是暫時的安穩。沒有戶籍,始終是懸在頭頂的一把劍。穿過城門洞,一股混雜着食物香氣與市井喧囂的氣息撲面而來,與城外的蕭索截然不同。青石板路雖不算平整,卻幹幹淨淨,兩旁的店鋪鱗次櫛比,有賣吃食的、布匹的、農具的,吆喝聲此起彼伏,充滿了鮮活的生氣。
葉清沅和葉明謙被眼前的景象吸引,緊繃的小臉漸漸舒展,好奇地東張西望。街邊糖畫攤前的轉盤正在旋轉,引得幾個孩子圍在那裏歡呼,葉清沅的腳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些,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花花綠綠的糖人。
他們一行人跟着一位穿着粗布短打的漢子往城南走,越往南走,街道上的流民漸漸多了起來,房屋也從青磚瓦房變成了簡陋的土坯房,最後在一片開闊的空地上,出現了一排排用茅草和泥土搭成的棚屋,這便是流民安置區了。
棚屋區外圍也有幾個穿着粗布短打的漢子在巡邏,看到他們手中的木牌,便指引他們去找管事登記。管事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臉上帶着風霜之色,卻很和善,登記完信息後,給他們分了兩間相鄰的棚屋。
“這棚屋雖簡陋,卻能遮風擋雨,裏面各有一張草席,你們先湊合一晚。”管事指了指不遠處的粥棚,“那邊巳時和申時各有一頓粥,拿着木牌就能領。”
“多謝管事。”李大河連忙道謝。
棚屋很小,裏面光線昏暗,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黴味,地上坑坑窪窪,好在草席還算幹淨。
這個地方雖擁擠,卻已是難得的安身之所。
“阿姊,我們真要在這種地方生活嗎?”葉清沅扁了扁嘴巴,一臉欲哭無淚。
“叫娘。”雲瑤仔細看了看四周,確認棚屋裏沒有旁人,才壓低聲音糾正道。她伸手摸了摸葉清沅的頭,柔聲道:“這裏只是暫時的。等咱們落了戶籍,找份活計,攢些錢,阿姊帶你們去京城找你們父親。”
棚屋的茅草頂被風吹得沙沙作響,黴味混着屋外飄來的煙火氣,在狹小的空間裏縈繞。雲瑤將兩個孩子拉到草席旁坐下,指尖仍殘留着木牌粗糙的觸感,那小小的“保”字像個烙印,時刻提醒着她處境的微妙。
江州郡受災流民衆多,縣衙未必有精力細查,可一旦被發現半句虛言,不僅自己和孩子要遭殃,還要連累李大河一大家子,她必須得做點什麼。
現在她身無分文,之前在那些屍體身上摸到的銀兩已經花完了。剩下的東西就只有一把匕首和葉三夫人的首飾。看來得拿首飾去換錢,走走偏門。
“阿娘要出去一趟,你們在棚屋裏待着,別亂跑,等李嬸子過來了,就跟她說我去附近看看。”雲瑤叮囑道,目光在兩個孩子臉上停留片刻,“記住,不管誰來敲門,沒看到娘,都不能開門。”
“娘要去哪裏?”葉清沅拉着她的衣角,眼裏滿是不舍。
“去附近轉轉。”雲瑤笑了笑,用力抱了抱他們,“很快就回來。”
她走出棚屋時,夕陽正將安置區的茅草頂染成金紅色。李嬸子正在隔壁棚屋門口收拾東西,見她出來,抬頭問道:“雲妹子,這是要去哪?”
“嬸子,我去附近轉轉熟悉下環境。”雲瑤隨口編了個理由。“您勞累幫我看一下孩子。”
“別走遠了,這地方魚龍混雜的,一個婦道人家不安全。”李嬸子叮囑道。
“知道了嬸子。”
雲瑤應着,快步走出安置區的範圍。她刻意避開巡邏的漢子,沿着來時的路往城裏走,腳步匆匆,心裏卻異常冷靜。路過西市街口時,她沒停留,只是悄悄記下周圍的地形。特別是像當鋪之類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