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小院書房內燈火通明。那株“赤焰蘿”被小心地放置在鋪着白色絲絨的托盤裏,沈錦瑟戴着特制的麂皮手套,手持銀針、玉杵等工具,正對其進行仔細的查驗。
“植株完整,幹燥手法專業,藥性保存了九成以上。”她喃喃自語,眼中閃爍着興奮與警惕交織的光芒,“確實是真品,而且品質極佳。”這對於緩解蕭絕下一次毒發,乃至研制最終解藥,都至關重要。
但越是如此,她心中的疑慮就越深。送禮之人,對她、對蕭絕、對“彼岸”之毒的了解,都達到了一個驚人的程度。這絕非尋常的示好或拉攏,更像是一種……居高臨下的試探,或者,是拋出一個無法拒絕的誘餌,引她入彀。
匿名贈藥者身份不明,意圖難測。這株“赤焰蘿”如同潘多拉魔盒,用,則可能落入對方算計;不用,則眼睜睜看着關鍵藥材在手,卻因擔心隱患而無法用於救治蕭絕。同時,太醫院內針對她的暗流並未平息,她需在調查宮娥秋月案與應對日常排擠中小心平衡。
將“赤焰蘿”妥善收好後,沈錦瑟再次拿出了那份關於宮娥秋月的簡略醫案,以及她從案牘庫中悄悄帶回的、可能與“彼岸”或宮中隱秘毒殺相關的其他幾份可疑記錄。
她的指尖再次輕輕拂過秋月醫案上那粗糙的紙面,集中精神,試圖捕捉更多通靈帶來的信息碎片。這一次,或許是因爲有了準備,或許是夜深人靜心神更爲凝聚,感應比白天清晰了不少。
眼前的畫面依舊破碎,但連貫性稍強:
—— 一個昏暗的角落,似乎是毓秀宮後院堆放雜物的僻靜處。秋月穿着半舊的宮裝,背對着視線,肩膀微微聳動,似乎在低泣。
—— 一個穿着體面、像是高階宮女或嬤嬤模樣的人走近,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其手中端着的那個熟悉的、碗沿有缺口的青瓷藥碗。那只白皙修長的手,再次出現。
—— “秋月,這是蘭貴人賞你的安神湯,快趁熱喝了。”那人的聲音帶着一種刻意放緩的安撫,卻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冰冷。
—— 秋月似乎有些猶豫,顫抖着接過藥碗。
—— “放心,喝了就好了,什麼都過去了……”那聲音繼續誘導。
—— 秋月仰頭,將碗中藥液一飲而盡。隨即,藥碗摔落在地,發出清脆的碎裂聲。她雙手扼住自己的喉嚨,眼睛瞪得極大,臉上充滿了極致的痛苦與難以置信,身體劇烈抽搐,最終軟倒在地。視線陷入一片黑暗,最後殘留的意識是徹骨的冰冷與那句“……碗……蘭……貴人……”的怨念。
通靈結束。沈錦瑟收回手指,臉色凝重。
確認了,是謀殺!借口是“蘭貴人賞賜安神湯”,實則是毒殺。下毒者,是那個端碗的高階宮女或嬤嬤,受“蘭貴人”指使?還是有人冒充蘭貴人之名?
關鍵是,“蘭貴人”是誰?那只特殊的藥碗,又流落何處?
沈錦瑟鋪開紙張,開始梳理線索:
1. **時間**:先帝朝末年。需要查證那個時期,宮中是否真有一位“蘭貴人”,其結局如何。
2. **地點**:毓秀宮。先帝是哪位妃嬪居住?與這位“蘭貴人”關系如何?
3. **人物**:受害者秋月(毓秀宮低等宮娥)。下毒執行者(手部特征明顯的高階宮女/嬤嬤)。可能的主謀“蘭貴人”。
4. **物證**:那只碗沿有缺口的青瓷藥碗。若能找到,通過通靈或許能獲得更多信息,甚至是下毒者的清晰樣貌!
5. **動機**:秋月一個低等宮娥,爲何會被滅口?她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是否與“彼岸”之毒有關?她臨死前怨念集中在“碗”和“蘭貴人”,說明這兩點是關鍵。
沈錦瑟對着自己畫的簡易關系圖吐槽:“得,穿越過來沒當上刑部尚書,倒先幹起了錦衣衛的活兒。還是兼職法醫和心理側寫師的那種。”
要查這些陳年舊事,光靠她自己在案牘庫翻卷宗效率太低,且容易打草驚蛇。必須借助外部力量。
次日,沈錦瑟照常去太醫院點卯,繼續案牘庫的“苦役”。她表現得一如既往的“安分”,甚至比昨天更加沉默寡言,仿佛已被這枯燥的工作磨平了棱角。王院使派人來看過幾次,回報都是“沈署丞在埋頭整理,無異常”,便也漸漸放鬆了盯梢。
午休時分,沈錦瑟尋了個機會,避開人眼,來到了太醫院存放藥材的庫房附近。她記得蕭絕提過,他在太醫院也有眼線,而且身份不低。她不能直接去找蕭絕,那樣目標太大,只能嚐試用他們約定的隱蔽方式接觸。
她假裝在庫房外的藥圃旁觀察草藥,手指看似無意地拂過幾株特定的藥草——這是蕭絕告訴她的緊急聯絡暗號之一,表示“有要事,需傳遞消息”。
沒過多久,一個穿着低等醫士服、負責晾曬藥材的年輕人“不小心”將一簸箕草藥撒在了她腳邊。
“對不住,對不住,沈大人!”年輕人連忙道歉,手忙腳亂地收拾。
沈錦瑟蹲下身幫忙,低聲快速道:“查先帝朝末,毓秀宮宮娥秋月‘急病暴斃’案,疑點重重。重點:當時毓秀宮主位、一位封號帶‘蘭’字的貴人、其身邊手部白皙修長的高級女官或嬤嬤、一只碗沿有缺口的青瓷藥碗。小心,可能涉毒。”
那年輕醫士手下動作不停,頭也不抬,只極輕地“嗯”了一聲,便迅速收拾好草藥離開,仿佛什麼都沒發生。
信息已送出。沈錦瑟心下稍安,蕭絕的人效率極高,應該很快會有回音。
下午,當她回到案牘庫繼續工作時,發現她昨日寫的那份關於先帝妃嬪用藥的分析報告,被人用鎮紙壓着,放回了她的桌案上。報告的空白處,多了數行朱筆批注!
批注字跡蒼勁有力,觀點鮮明,不僅對她的部分分析表示了贊同,還就其中一兩處細節提出了不同的、但極具見地的看法,引用的典籍甚至比她更爲古老生僻。最後一行朱批寫道:“見解獨到,後生可畏。然醫道浩渺,尤重實證,望戒驕戒躁,繼續深耕。——張謙益”
張謙益,正是那位張院判!
這份朱批,無疑是對她醫術實力的公開認可!在等級森嚴、論資排輩的太醫院,一位資深院判的朱筆批注,分量極重。這等於是在告訴所有人,沈錦瑟並非不學無術之輩,她的醫術,得到了院內高層的肯定!
利用張院判釋放的這絲善意,嚐試改變在太醫院的處境,爭取更多資源。同時,等待蕭絕那邊關於秋月案的回饋,並開始利用職務之便,系統篩查太醫院所有關於劇毒藥材的進出記錄和使用檔案,尋找“彼岸”或其組成毒素的蹤跡。
幾個原本對沈錦瑟愛搭不理的醫士,在看到張院判的朱批後,態度明顯緩和了不少,甚至有人主動跟她打招呼。沈錦瑟內心OS:“果然,知識就是力量,到哪兒都是硬通貨。早知道就該把現代醫學論文那套‘引用文獻’‘數據支撐’玩得更溜點。”
就在她盤算着如何“趁熱打鐵”時,溫景然出現在了案牘庫門口。他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常服,更襯得人溫潤如玉。
“沈署丞。”他微笑着頷首。
“溫太醫。”沈錦瑟起身回禮,心中警惕,面上不顯。她可沒忘宮宴結束時他遞來的那張關於“彼岸”線索的紙條。
“聽聞沈署丞在此整理醫案,辛苦了。”溫景然目光掃過她桌上那摞厚厚的卷宗,以及那份帶有朱批的分析報告,眼中贊賞之色更濃,“張院判爲人嚴謹,極少如此贊譽後輩,沈署丞果然醫術精深。”
“溫太醫過獎,不過是偶有所得,還需向各位前輩多多請教。”沈錦瑟客氣道。
溫景然笑了笑,看似隨意地走到她身旁,低聲道:“那日紙條所言,沈署丞可曾查驗?”
沈錦瑟心道來了,面上不動聲色:“御藥房後庫守衛森嚴,下官初來乍到,尚無合適契機前往。”
溫景然點點頭,表示理解,隨即聲音壓得更低:“小心王院使。他對你入職之事極爲不滿,且……他與宮中某些勢力,往來甚密。”他頓了頓,補充道,“尤其是,已故的端慧皇貴妃一事上,他當年亦是主治太醫之一。”
端慧皇貴妃!蕭絕的生母!
沈錦瑟心中劇震!溫景然這是在向她示警,並將另一個重要的線索指向了王院使!他爲何要幫她?是真的出於對醫術的欣賞和對正義的堅持,還是另有所圖?
追查宮娥秋月之死,是爲無辜冤魂伸張正義;而端慧皇貴妃之死,則直接關系到蕭絕的血海深仇。兩個跨越時空的“鬼魂”,通過沈錦瑟的通靈之能,將線索一點點串聯起來。
下班時分,沈錦瑟走出太醫院,心情比昨日更爲復雜。溫景然的示好與警告,張院判的認可,王院使的敵意,秋月案的線索,以及那株來歷不明的“赤焰蘿”……各種信息交織,讓她感到一張無形的大網正在收緊。
還是那輛玄色馬車,準時出現。
車內,蕭絕似乎正在閉目養神,但周身氣息比昨日更冷。
“消息收到了。”他睜開眼,眸中寒光凜冽,“秋月的事,本座的人已去查。至於那個‘蘭貴人’……”他冷笑一聲,“是先帝晚年一個不得寵的選侍,姓藍,並非‘蘭’字。在秋月死後不足半月,她因‘沖撞’當時的李貴妃(即如今的皇後),被賜白綾。死無對證。”
沈錦瑟倒吸一口涼氣!滅口!連環滅口!這背後黑手,手段狠辣,布局周密!
“那只碗呢?”她急問。
“尚未找到。年代久遠,毓秀宮幾經易主,雜物早已清理無數遍。”蕭絕語氣森然,“不過,你描述的端碗那只手……本座或許知道是誰了。”
“誰?”
蕭絕眼中戾氣一閃而過:“皇後身邊,那個跟了她快三十年的掌事嬤嬤,姓胡。她的手,便是如此。”
皇後!又是皇後!從秋月到藍選侍,再到可能指向皇貴妃……這條毒蛇的陰影,似乎無處不在!
沈錦瑟感到一陣寒意。她將溫景然的警告告訴了蕭絕。
蕭絕聽完,沉默片刻,忽然勾起唇角,那笑容卻毫無溫度:“王崇古……看來,本座這位‘盟友’,真是本座的福星。你一來,這潭死水,便開始攪動了。”
馬車行至半路,忽然猛地一頓,停了下來。外面傳來車夫略帶緊張的聲音:“督主,前面……是溫太醫的馬車,似乎車軸壞了,擋住了去路。”
沈錦瑟與蕭絕對視一眼。蕭絕眸光深邃,看不出情緒。
車簾被從外面輕輕敲響,溫景然溫潤的聲音傳來:“蕭督主,沈署丞,真是巧。在下馬車突發故障,不知可否叨擾,搭一段便車?”
這突如其來的“巧遇”,是真正的意外,還是溫景然的又一次有意爲之?他究竟想做什麼?